原冀南军区参谋处长王蕴瑞说过一句话:“在冀南平原抗日的2000多个日日夜夜,1942年4月29日是我终生难忘的一天。”
这一天,侵华日军华北方面军对冀南开始了规模空前的“铁壁合围大扫荡”,冀南党政军领导机关和部队,以及四分区、新4旅机关部队遭到了敌人的重重合围,虽然最终破围而出,但是却付出了沉重的代价,四分区司令员杨宏明、政治部主任孙毅民等上千名抗日军民,用他们的生命和鲜血,在冀南抗战史上留下了悲壮的一页。
一
1942年4月下旬,冀南军区、区党委、行署等20多个机关和部队,转移到河北省故城县郑家口西南兀兰屯附近,因该地区距郑家口据点太近,容易暴露目标,故于28日晚又转移到山东武城县武官寨地区(今属河北故城)。具体部署是:军区机关驻傅官屯及其附近;区党委和行署机关驻大言村、军王庙一带;新7旅旅直驻饶阳店以北的李官屯、前后土营、北仁庄一带;第19团驻长林;第21团主力驻油故村,一部驻段芦头、黄金庄地区;军区特务团随军区机关驻防;军区骑兵团驻曾官屯及其附近。各部队均按计划进入战时休整。
当时,军区政委宋任穷正在太行区参加会议,尚未返回冀南,陈再道司令员和王宏坤副司令员都到分区视察工作、指挥对敌斗争去了,也不在军区机关,军区机关只有参谋长范朝利和政治部主任刘志坚坐镇。
四五月份正是北方的农忙季节,刚下过几场透雨,各部队一边进行休整,一边帮助群众搞生产。田野里满是身穿八路军军装的人,随便遛一圈就能知道哪里有军队,这使得八路军的兵力分布情况暴露无遗。
虽然都知道不远处就有日军据点,周边的邢台、邯郸、衡水、武城都聚集着日军部队,可大家却一点儿也不担心,觉得自己很安全。
现在看来,在敌后环境下出现这样的松懈状态,无疑是十分危险的。可是在当时,冀南抗日根据地每年都要承受敌人四五次大规模“扫荡”,历经大大小小100多次战斗,人们长期紧绷着的神经也难免会出现麻痹甚至麻木的情况。
在反“扫荡”的过程中,根据地军民似乎已经掌握了一套规律:
日寇“扫荡”前,八路军总是能及时获得情报(事实上,在敌后战场这个极其残酷的环境里,没有强有力的情报工作,八路军将无法生存),敌人从哪个方向来、兵力有多少,早两天就清楚了。各级干部大会小会地通报情况,布置任务,谁该干什么大家都心里有数。等到听见日军的枪炮声,主力部队跳出包围圈,到外线去打击敌人的后方;地方部队和民兵则留在当地埋地雷、钻地道、打“麻雀战”;而老百姓就带上四五天的口粮,跑到野地里躲起来……经过一段时间的坚壁清野、游击骚扰,日伪军的粮草就接济不上了,后方也被八路军破坏了,只好一边杀人放火抢东西,一边往回撤退。然后八路军主力又从外线回到根据地腹地,老百姓也回到村庄重建家园,大家一起庆祝反“扫荡”胜利。
然而这一次,敌人的大“扫荡”来得是那样的突然,那样的凶狠,完全出乎我方预料。有一种说法称,我军在故城县南部休整的消息,不慎被武城县大特务大汉奸吴寄朴获悉,吴亲自跑到德州向日军队长松岛告密,驻德日军又连夜向天津华北驻屯军司令冈村宁次报告,从而引发了这次大“扫荡”。
然而,据战后日本防卫厅战史室编写出版的《华北治安战》一书披露,敌人的这次大“扫荡”其实早有准备,它是华北方面军1942年度“肃正作战”的一个重要组成部分。早在2月份,日军华北方面军就召开过所属兵团参谋长会议,会上传达部署了《一九四二年度肃正作战计划》,制定了《关于肃正作战计划实施纲要》。根据这一《纲要》,决定从4月末开始,由日军第十二军等部在冀南地区执行“第十二号作战”计划,目的是彻底消灭冀南抗日力量,配合5月初开始的对华北其他地区的大“扫荡”。
此次作战,日军共计投入15个步兵大队和部分特种兵(炮、工、辎重兵)部队,共计1万余人,加上伪军,共达3万余人,由驻山东济南的日军第十二军司令官土桥一次亲自到临清指挥。
日军吸取了以往历次“扫荡”失败的教训,制定了周密的作战计划,把以往的“分进合击”战法改为“铁壁合围”,决定利用平原交通便利的有利条件,在远离我根据地的地方秘密集结兵力,在行动发起前夕突然实施远距离快速运动,在一夜之间即进抵层层封锁线与预定合围的位置,令八路军插翅难飞,从而达到聚而歼之的目的。
另外,日军深知八路军情报工作的厉害,因此对这一次大“扫荡”不但进行了严格的保密,命令一概限用口头传达,不准见诸文字和电报,而且还极力以假计划、假命令等手段来欺骗八路军。
4月28日夜间,敌人开始秘密出动,向八路军驻地逼近。29日凌晨,随着土桥司令官一声令下,各路敌人按预定路线和合围目标,一起向我根据地军民扑来。根据事前搜集到的情报,此次大“扫荡”,日军要制造两个合围圈:第一个是以武城北武官寨、十二里庄一带为中心的合围圈,重点合围冀南军区党政军领导机关和新7旅以及其他群众团体、学校等;第二个是以邱县东目寨、临西县摇鞍镇一带为中心的合围圈,重点合围第四军分区和新4旅以及四地委、四专署等地方党政机关。
二
29日凌晨1时许,军区司令部情报科副科长程诚向军区领导报告:第19团发现大营附近的日伪军夜间集合,情况异常。
但对于这一情况,军区首长并没有引起注意,认为不过是敌人要进行一般性“扫荡”。又因为机关刚刚移到新驻地,就没有马上再转移。
29日拂晓,第19团又向军区报告:枣强、王均、大营出动了大批敌人。由王均向南推进之敌,于饶阳店以北地区与第19团展开激战。该团转到饶阳店附近时,又发现大营亦有一股敌人正向饶阳店方向推进。
7时,驻在油故村的我21团,也与由大营出动之敌之一部发生交火,该团发现之后,以1个连阻击敌人,主力向西转移,当他们进至沙窝村时,又与由垂杨、大高村出动之敌遭遇,于是,该团又折向东南转移。
这个时期,由于缺乏通信手段和必要的训练,长期在敌后打游击的抗日军民还不大习惯协同作战,遇到突发情况,经常是群众各自跑、民兵各自干、部队各自打,甚至八路军主力部队之间的相互联络也不多。比如这时,新7旅旅部、19团和骑兵团相隔只有5里地,可是在没得到上级指示的情况下,各部队并没有协调共同行动,而是关起门来自己想办法。
所以直到今天,还有人发出这样的疑问:为何有关这次突围战斗的文章都没提到新7旅的旅长、政委和旅机关以及直属队?另外,四地委、四专署、第六军分区的直属单位和武装,以及鲁西大队,也经常在武城一带活动,为什么在所有的文章中,也都看不到他们的踪影?
19团上报敌情之后,迅速行动起来,从饶阳店附近向西穿插。这时敌人还没有完成合围,各路出动的敌人间隔还比较大,所以第19团从大营和枣强出动的两股敌人之间,顺利地穿插过去,跳出了合围圈。
新7旅骑兵连从饶阳店北侧向西转移到盛树林附近,与大营出动的一股敌人遭遇。他们边打边向北撤,过了清凉江,甩掉了敌人,转移到陡河、谭家村一带。
驻在兀兰屯地区的骑兵团,也发现由郑家口出动之敌分两路向西南压来,曾玉良团长提出,现在敌人的包围圈尚未合拢,以骑兵团的机动能力,直接向北穿插,就可以从东北、西北两股日军的结合部突出合围,而况玉纯政委则表示,现在军区总部的情况尚不清楚,应该向南面的总部靠拢,配合总部机关突围。政委的意见更有全局观念,于是大方向就这么确定了。
但是,军区总部联系不上,他们正在采取什么行动?将向哪里运动?骑兵团也不知道。最后决定由曾团长和政治部主任徐青山带1连沿着卫河(古运河)西岸寻找,况政委和参谋长带3个连沿大路向南前进。
第19、21团和骑兵连与敌交火的枪声,使各路出动之敌加快了合围速度。这时,军区派出去的侦察员回来报告说:西、北两个方向都有敌人,北面的敌人更多,郑家口方向已发现敌人的坦克和摩托车。据此情况,军区首长一面组织进一步侦察,一面组织指挥骑兵团、特务团和党政机关向南转移,在十二里庄一带靠拢,集中兵力选择敌人力量薄弱的地方突围。
上午10时左右,机关部队汇集到十二里庄一带。
因是春季,附近高杆植物还没长起来。平展的旷地上聚集着冀南军区机关、冀南区党委机关、冀南行署机关、军区后勤工厂、军区医院、行署文工团、冀南报社、冀南银行、冀南党校、冀南财校以及从各地来总部培训、学习、开会的干部群众,人数估计不下三四千人。掩护这一大批男女老少的只有军区特务团。这个团是由7个连组成的,只有轻武器,战斗力也不强。
派出去的侦察员都回来了,所有方向上都有敌人,形势异常严峻!此时,军区首长才察觉到敌人搞的是“铁壁合围”,而且包围圈已经构成。据侦察得来的情报,武城出动之敌早已占据巩庄、宋庄、商庄等地,等待堵击我军,大营、枣强、王均、郑家口之敌由北向南迅猛扑来;南宫、垂杨出动之敌已抵清凉江附近;由清河及谢芦集出动之敌已进抵行杖、庙上、寺上、宋唐庄地区实施围堵。
范朝利、刘志坚分析了面临的严重形势,决定立刻组织机关突围。
根据侦察情报,北面敌人的兵力最强,并且不断急速向南推进,因此,向北突围困难很大;向东突围也不可行,因为运河以东大部分是敌占区,而且运河的几个渡口均有日伪军把守,不易东渡,突围很难奏效。西边、南边的情况相对略好,清凉江以西还是游击根据地。于是,军区首长决定向西突围,骑兵团和21团打先锋,特务团负责断后掩护。
骑兵团在卫河边上的武城河西街附近,遇到了敌人的火力拦阻,突击失利,幸好在卫河河岸搜索机关未果的曾团长带着1连从斜刺里杀回来,打了敌人一个措手不及,在封锁线上撕开了一个口子。
军区首长赶紧组织人员跟随突围,不料西侧的王行杖村突然有敌人开火拦截,子弹像泼水一样猛地横扫过来,200米的开阔地上立刻倒下了许多人,整个突围队伍都被打散了。
骑兵冲出来了,跟在前面的一些骑马的干部也冲了出来,可是后面的人员却被敌人的火力拦住了,很快,敌人的援兵乘卡车也赶到了,又把突破口封上了。很显然,别说总部机关没有冲出来,即使出来了,从这里也过不了卫河。同时,21团的突击行动也失败了。
现在,摆在骑兵团面前的道路有两条:一是丢掉总部,沿卫河西岸向南撤退;二是重回包围圈,和总部机关一起另寻突破点。曾团长、况政委毫不犹豫地命令:回去!
三
下午2时许,骑兵们再次回到十二里庄东南,此时的形势更加危急!日军已经占领了十二里庄北面的几个村子,在坦克、装甲车的掩护下,疯狂向我军压来。与以往的战斗相比,这一次敌人变得如此疯狂,前面的一个梯队还在冲锋,后面就有几个梯队同时准备着再接着往前冲。几架敌机也在上空盘旋和扫射,到处有受惊骡马凄厉的嘶鸣声。
被围在合围圈的抗日军民,已经多达数千人了,部队、机关、地方工作人员和老百姓,都交叉在一起,局面甚为混乱,随时都有被围歼的危险。
根据交火的情况和侦察员的报告,军区首长对合围圈的情况有了大概的了解,在我军北面和东面的是日军独立第七、第九混成旅团,西面的是独立第八混成旅团,这都是日军主力部队;南面和东南面是从武城县赶来的日伪军,属于当地驻军。从总体来看,北面、东面的敌军强大,包围严密;南面和东南面的敌人因伪军较多,战斗力相对弱。
时不我待!军区首长当即决定火速向南和东南方向突围。突围部队仍以骑兵团为先导,从武城河西街、三里庄、霍庄、祖杨庄、王行杖一线采取宽大正面多路乘马冲锋。机关骑马人员紧随其后。特务团和第21团部队在左右两翼掩护徒步人员突围。
冲锋号再次吹响,骑兵团又一次实施冲锋。
守卫王行杖村的,是一个日军警备队和一个伪军中队,配备有轻重机枪和掷弹筒,他们得到了东边卫河方向的火力支援。骑兵刚开始冲击,敌人的炮弹、子弹就铺天盖地打了过来,进攻部队的伤亡很大,不断有战士中弹落马,随处可以看见战马倒地挣扎。最前面的3连最终没能冲上去,掉头就往回跑,其他连队也跟着撤退。
合围圈里,密密麻麻的人群一片肃静,从远处射来的子弹,时而“嗖——嗖——”地从头顶掠过,时而打在地上引起一溜尘烟。没有人躲闪,也无处躲避,光溜溜的平原上除了泥土就是风沙。子弹打在人身上,“噗”的一声闷响,中弹的人倒下去一声不吭。大家都知道,如果从王行杖村冲不出去,从其他方向就更突破不了,今天反正是要死在这里了。既然是死,又有什么好说的呢?
在枪炮声的间隙中,可以听见“嘀里哒啦”的日军联络号,那是敌人在逐渐收拢包围圈;风吹过处,传来伪军的阵阵喊叫:“抓……抓……陈……麻子……”当时,骑兵们并不知道陈再道去太行山开会了,只看见陈司令员的爱人张双群在队伍里,而且还受了伤。
这时候,北面的日军坦克攻过来了,担任阻击的特务团伤亡过大,已经顶不住了。很多机关干部都觉得最后的时刻到了,纷纷开始撕碎文件,破坏器材。悲壮的气氛之中,冀南军区后勤部的赖勤政委掏出手枪,喊着:“共产党万岁!”准备以身报国,结果被人拦了下来。
下午3时许,决定性的时刻来临了!况玉纯政委准备最后一搏,他亲自充当旗手,单手擎着红旗,在骑兵队列前面,高声喊出了那句后来响彻冀鲁豫战场、为宋任穷政委多次颂扬,并最终成为全团集团冲锋口令的经典口号——“骑兵团!共产党员集合!”
干部们高喊着自己的名字,抽出腰间的战刀,党员们喊叫着抽出了战刀,普通战士也吼叫着抽出战刀。有坐骑的机关干部上了马,徒步的、徒手的同志们也紧跟了上来。
说来奇怪,就在此时,本来还是晴好的天气,一下子就暗了下来,大平原上狂风骤起,尘沙飞扬,天空昏暗不清,强大的西北风,吹得迎面的敌人睁不开眼睛。
关于这场突起的大风,陈再道后来听说后,连连说道:天助我也!宋任穷政委则说,小鬼子想消灭抗日武装,连老天爷也不答应!就连日伪军中,也有不少人悄悄议论说:天不灭曹啊,眼看八路就要彻底完蛋了,老天爷就赶忙助他们一阵风(后面还要说到,四分区政治部主任孙毅民率领的部队,也是得此风之助,才得以突围成功的)。
机不可失!军区首长下令,兵分两路,竭尽全力,发起最后一次冲击!
东边一路,以骑兵团一部和部分机关乘马人员为先导,徒步人员及部队紧随其后直接冲向武城河西街。
漫天的风沙尘埃之中,八路军恰似从天而降一般,冲到了日军近前。敌人惊得目瞪口呆,猝不及防,一片混乱。当他们清醒过来之后,我军乘马人员和部分徒步人员已经冲过了河西街,沿着运河西岸向西南方向破围而出了。
但是没过多久,突破口又被封住了,没能冲出的后续人员被敌人冲散,有些人员只好就地疏散隐蔽,有些折回向西或向北转移。
西边一路,还是以骑兵团打先锋。骑兵的铁流,暴风般地拥向了王行杖。从进攻一开始,骑兵们就以冲刺速度狂奔,不必给战马预留迂回机动的体力了,如果这一次冲不进村子,谁也没准备撤回来!
跟在骑兵团后面的,是握着手枪、攥着手榴弹的机关干部,是妇救会员、文工团员、后勤管理员,是县区干部、报社记者、印刷厂工人,是学校的学生和老师,是医院的医生和伤员……有老有少、有男有女。所有的人,都冒着弹雨、义无反顾,为撕破日军的“铁壁合围”,不惧生死,向前冲!
敌人一面加强卫河渡口的防守,一面向王行杖方向增援,村庄右侧的坡地上出现了日军一个机枪小队。日军的重机枪响了,八路军的战马接连被打倒,摔下来的战士打几个滚,爬起来,满脸是血,举着马刀继续向前冲。
4连长韩永正扑向了右侧的机枪阵地,一队人马跟着他。没有时间调整进攻队形了,甚至没有组织射击掩护,30多匹战马呈一列斜线疾驰,战士们抡着马刀踏进了日军阵地。
说起来,日军执行战术意图还真坚决。从头到尾,他们的4挺重机枪一直侧击着通往村口的道路,没有顾及接近阵地的这一路骑兵。敌人大概以为,凭借阵地上的几十支三八大盖就能挡住几十匹八路军战马了,可他们没料到,带头冲上来的是陈再道常挂在嘴边的勇将——八路军一级战斗英雄韩永正。他是个左撇子,从小练就了左手刀右手枪的绝技,远打近砍,谁能抵挡得住?
韩连长杀进敌阵,首先就把机枪手剁了,战士们一顿马踏刀砍,把残余的日军杀了个落花流水,虽然我军人马伤亡过半,但是终于将敌人的机枪阵地捣毁了。
机枪阵地被捣毁之后,王行杖村的敌人再也挡不住八路军的突击了,一番恶战过后,日军警备中队全部被歼,伪军中队被吓得逃离战场,直接跑回了武城县城。敌人的第一道封锁线,终于被冲开了一条有一两千米宽的缺口,突围的人群蜂拥而出。
日军的动作也不慢,半个小时之后,独立第八混成旅团的大部队就赶到了王行杖村,把担任后卫的特务团给打散了,重新封住了缺口。但是这个时候,冀南区的主要党政军领导和总部机关的大部分都冲出来了。
特务团的1名排长带领两个班在三里庄以北5里地的一片坟地里掩护部队突围,他们抱定必死之决心,一直坚持到黄昏,最后凶残的敌人施放了毒瓦斯,战士们全部遇难。
事后想来,如果骑兵团的突破延误半个小时,或者日军独立第八混成旅团早到王行杖村半个小时,这一切的后果将不堪设想。
四
走在突围队伍后面的500多人被敌人堵在了合围圈里。在这些人当中,除了行署保卫营的战士,大多是后勤人员、伤员和干校学员。冀南行署文工团(也有资料说是新7旅宣传队)的一位女干部,带着14个小演员在枪林弹雨中东奔西跑,始终没有丢掉一个人。最后实在跑不动了,小八路们在大姐姐的带领下手牵着手唱起《国际歌》,一起牺牲在日军的枪口下。
在王行杖村东南方的霍庄,坚持到最后的134位干部战士和干校学员被俘了。气极败坏的日军在这里挖了一个活埋人的大坑,逼问八路军领导机关的去向。行署保卫营的49个战士跳进坑里,没有一句回答。冀南行署财政干校的年轻学员们,被敌人用火烧死,用开水烫死,也没有一个投降的。这些烈士大多虽没有留下自己的姓名,但是,他们用自己年轻的生命,在冀南抗战史上留下了悲壮的一页——霍庄惨案,据事后统计,总共有510名抗日军民在这里壮烈牺牲。
负责实施第二层封锁的是日军机动部队。公路上有日军的坦克和汽车,在其他地方则是骑兵队和自行车队,敌人在外圈来回游动,遇到突围出来的八路军就进行拦截、追杀。为避开敌人的坦克装甲车辆,骑兵团没有走大道,而是选择道沟比较多的地方迂回前进。那些年,日军为搞“囚笼政策”,挖了不少封锁沟。这些东西被人民群众反复破坏,结果就形成了一些深浅不一的沟壑,坦克车辆开不过来,战马却过得去。
下午5时许,突围部队走到大辛庄附近,遇到了敌人的第二道封锁线。有首长提出,部队在原地隐蔽两三个小时,等天黑了再找机会过封锁线。但范朝利参谋长表示反对,他说这里离包围圈的核心太近,敌人随时有可能再追上来,现在的关键是行动要快,即使是白天也要硬闯过去!“突破的任务就交给骑兵团,让我们的骑兵去对付鬼子的骑兵。”
曾玉良团长到前沿观察地形,选择了一片两侧有道沟的开阔地作为战场,命令骑兵团在开阔地前端列好战斗队形,军刀出鞘、战旗飘扬,摆出准备列队冲杀的姿态。同时又把全团的12挺机枪和21团的步兵都埋伏在两侧的道沟里,曾团长对机枪手下达了这样的命令——“战斗没结束,机枪不许停,用最猛烈的速度把子弹全部打光!”
过了不一会儿,日军骑兵来了。全是白额头长耳朵的高头大马,足有一个大队、三四百号人马。日军军官一声令下,日军的马队从徐步行进转成快步行进,速度加快,冲击力逐渐提起来了,可是八路军这边却还没动作,日军一声怪吼就开始冲锋。
日军骑兵一提速,曾团长就在这边大声命令:“机枪给我打,打!打!打!”道沟里的机枪、21团的步枪立刻开火了。子弹像刮风一样扫过去,跑在前面的日军骑兵全部被打倒。日军的队形没了,速度也没了,全乱套了。
这个时候,八路军的骑兵开始冲刺了!日军骑兵们掉转马头,仓皇逃跑,第二道封锁线竟然就这样顺利地突破了。
黄昏,突出包围圈的各路人马终于又汇集到一起了。范朝利和刘志坚立即召集军区司令部参谋处长王蕴瑞、作战科长王树棠、副科长孙济云、情报科副科长程诚以及参谋申文俊等,研究制定下一步行动方案,决定星夜转移。
夜晚,各部队按预定方案开始行动。骑兵团和特务团掩护着党政军机关及其他群众团体共1000余人向军营村方向进发。虽然已经冲出了包围圈,但大家的心情并不轻松,因为周围到处都是敌人的据点,形势仍然很危险。
当先头骑马人员通过军营时,又与在该地宿营的日军发生了战斗。骑马人员猛冲过去,步行人员则以部分部队在村头警戒,大队人马从村外绕道通过。
午夜时分,部队到达清凉江畔的干河滩。这时,敌人胡乱地开了几枪,打了几炮。这阵枪炮声,不仅未给八路军造成伤亡,反而给突围失散人员发出了信号,他们根据枪炮声判断,纷纷向干河滩靠拢。人员集结后,部队又继续向西北方向进发,于30日抵达枣强县西南地区,完全摆脱了敌人的合围威胁。
至此,敌人妄图消灭冀南党政军机关的阴谋宣告破产。
五
在武官寨地区军区机关部队浴血突围的同时,四分区和新4旅机关、部队,在东目寨、摇鞍镇地区也遭到了敌人的合围。
合围东目寨、摇鞍镇地区的敌人,为日军第十二军所属的第五十九师团一部以及独立混成第一、第八旅团各一部和当地大批伪军。
在这一地区,八路军的情况是:冀南第四军分区司令员杨宏明、政治部主任孙毅民、参谋长郑重率分区机关驻邱县西孝固村;四地委书记郭森、专员肖一舟率地委和专署机关驻东孝固村;分区所属第36团主力驻刘云固村、张云固村;新4旅部队在邢(台)临(清)路南、邱(县)馆(陶)路以北地区休整;旅长徐深吉率旅直属队驻邱县城东北大槐树村及南辛店一带;第771团驻邱县马头镇西聂楼村;第10团主力驻威县东南下堡寺以北杏园附近,1个营随旅直行动;第11团驻邱县东北梁二庄附近;副旅长杜义德随第771团活动,政治委员文建武随第10团活动。当时在临西、邱县一带活动的还有执行接新兵任务的385旅769团政委鲍先志率领的1个连和部分新兵,以及省军区押送票子的两个骑兵连。
是日夜,日寇纠集了1万余人的兵力,北起邢济路,南至邱馆路(邱县至馆陶县),东自临清,西到曲周,秘密组成了包围圈,并逐步向抗日根据地临西县摇鞍镇一带缩围。
午夜时,邱县方向有枪炮声,因敌情不明,我部队、机关没有马上转移。
29日拂晓,新4旅侦察科长王万喜报告:南边邱馆公路有枪声。接着第11团向旅部报告:“邱馆公路上的敌人向我团进犯,已与南面的部队打响。”
当时旅首长估计,可能是敌人向11团部队报复“扫荡”,因为28日夜该团曾派两个连队袭击了邱县城。枪声越来越近,旅首长决定旅机关和直属队向东北摇鞍镇方向转移。
771团与由曲周向东推进之敌打响后,杜义德副旅长立即率部队向西转移,因为该团驻地正好是敌之合围圈靠西边的边沿地区,所以较顺利地冲出了合围圈,未受什么损失。
29日拂晓,第10团接到枣园据点送出的威县日伪军将要发动“扫荡”的情报,不久又发现敌人开始出动,文建武政委于是迅速率部向北突围。由于该团行动迅速,又处于敌人合围圈北部之边沿地区,因此也顺利地跳出了敌之合围圈。
回头来说旅直机关和直属队,当他们转移到摇鞍镇时,发现四面均有敌人的重兵,显然已经陷入了敌人的合围圈,形势十分严峻。
这时,驻在梁二庄附近的第11团为掩护旅直机关突围,决定向旅部机关靠拢。徐深吉旅长不顾自己安危,果断命令11团领导,迅速率部队向南突围,尽量保存部队实力,不要向旅部靠拢,以免遭敌人围歼。
第11团遵照徐旅长的命令,奋力向南突围,但连遭敌人堵截,未能奏效。他们又转向东北方向突击,边打边走,一直战斗到黄昏,才在下堡寺附近突出重围。
此时,鲍先志率领的部队也被敌人团团包围在贺伍庄。我军抢占几处高房,奋力抗击敌人,打退敌人一次又一次冲锋,子弹打光了,战士们同敌展开白刃战,最后终于杀开一条血路冲出包围。
在摇鞍镇,徐旅长命令随旅直行动的10团2营向东打破敌人的包围,掩护旅直属队向东突围。该营打得非常坚决,在轻重机枪掩护下,以手榴弹、刺刀与敌人展开肉搏战,经过反复拼杀,终于杀开了一条血路。在他们的掩护下,旅参谋长陈明义率旅直属队一部和通信队电台冲出去了,转向白地村方向。
然而,敌人很快集中兵力,封锁了突破口,后续部队未能过去。徐旅长见东南面敌兵力减少,立即组织第二次突围,结果刚冲出去一部分,又被敌人密集的火力封锁。
徐旅长临危不乱,指挥警卫连全力压制住敌人火力,掩护直属队由李庄向南,贺伍庄村东向东南方向,组织第三次突围。旅政治部副主任陈元龙率部分骑兵,跃马当先,杀向敌群,不幸在战斗中身中数弹,英勇牺牲。一直打到下午3点多钟,徐旅长才得以率领旅直属队剩下的一部分人员冲出了包围圈。
这次突围战斗中,新4旅虽然毙伤日伪军200余人,但自身伤亡了300多人,令人痛惜的是,随旅部行动的10团长陈子斌、团政委桂承志,也在战斗中英勇牺牲。
六
这次突围作战中,损失最大的是第四军分区部队、四地委、四专署机关。
该部事前也曾得到一些关于敌人准备“扫荡”的情报,也做了一定的准备,确定由分区政治部主任孙毅民和第36团副团长兼参谋长张世益率该团第3营和在分区整训的威县、南宫、广宗3个县大队,进到邢济路北活动。由于搞不清敌人“扫荡”的时间和规模,军分区等机关没有及时转移。
29日拂晓,分区部队正在出操,突然西边枪声大作,敌向四分区猛扑过来。分区机关即刻向东朝摇鞍镇方向转移,经傅辛庄、马兰、王八郎寨等村庄到达临西南杏园一带,不料,恰恰进入了敌人布置的合围圈。
孙毅民、张世益所率的第36团第3营等部队转移到南郭庄时,遇到敌人堵截,未能跳出合围圈,遂撤向南杏园一带,3个县大队插到敌后。
上午10时许,军分区、地直机关和36团等部队先后聚集到临西县南杏元村附近,此时敌人的“铁壁”已经形成,我军陷入东西10余里、南北20余里的合围圈之中,情况十分危急!
在这种情况下,军分区杨宏明司令员决定分路突围:孙毅民、张世益率3营向西南方向冲击,杨宏明和第36团团长赵鹤亭率该团第1、2营及分区直属队向馆陶县梭庄方向突围。
孙毅民率领的第3营接近布寨村时,遭敌人重兵拦阻、堵击,组织3次冲锋,均未奏效,伤亡数十人,随之又转向北边摇鞍镇方向突围。在摇鞍镇与西大屯两村间3华里长的交通沟上,他们又遇到敌人的密集火力封锁,几经冲杀未能成功,战士们伤亡很大。直到下午3时许,狂风骤起,尘埃飞扬,天昏地暗,我军抓住这一时机,拼死猛冲,终于杀出一条200多米长的突破口。当转战到务头村的时候,孙毅民不幸中弹牺牲了。
杨宏明、赵鹤亭所率部队也遭到预伏敌人的疯狂阻击,虽经反复冲杀,也未能冲出,于是也转向北面摇鞍镇方向突围,在姚尔庄附近终于杀开一条血路,但是杨宏明也不幸中弹牺牲。赵鹤亭率部队继续浴血拼杀,下午5时左右冲到下堡寺附近,与张世益所率第3营会合后,由下堡寺出发,向西经李六寨、威县志官寨,于当日深夜到达马庄,终于冲出了敌人的合围圈。
在突围中,地方干部的损失也不少,如区党委组织部干部科科长王一夫、武城县公安局局长梁振芝等,都壮烈牺牲了。
1942年10月,为纪念杨宏明、孙毅民烈士,中共冀南区党委及冀南行署将临清县西部及清河、清江、企之三县的各一部新建为县,命名为“宏毅县”。
七
敌人未能达到消灭我党政军机关部队的目的,恼羞成怒之下,更加变本加厉地摧残根据地人民,用尽了各种酷刑,皮鞭打、开水烫,倒上煤油焚烧,剖腹挖心等,使人目不忍睹,耳不忍闻。还有许多青年干部、群众被抓劳工,我四专署秘书主任宁心力就是被抓到东北做劳工被活活折磨死的。
敌人的暴行,并没有使冀南人民屈服,相反,更激起对敌人的无比仇恨。许多群众冒着生命危险,以父母认“儿女”,媳妇认“丈夫”,儿童认“叔叔”,哥哥认“弟弟”以及利用小套屋、夹皮墙、大水缸、炕洞、草垛等方法,救出和掩藏了数以百计的八路军干部、战士、伤病员和学员。霍庄村这个只有60户的小村,在敌人的眼皮底下就掩护了干部战士60多名。
“四·二九铁壁合围”,冀南抗战史上日军规模最大、我方损失最严重的一次大“扫荡”。有资料称,在这次反“扫荡”斗争中,共有2300余名抗日军民牺牲了生命。
冀南党政军机关和部队在“四·二九铁壁合围”中遭到如此严重的挫折,是有深刻的教训需要吸取的。
首先,是机构庞大,行动不便,与残酷的斗争环境和频繁的战斗行动不相适应,不仅限制了自身的行动,而且也拖累了部队的行动。
其次,侦察情报工作不够,特别是战略、战役侦察较差,跟不上作战形势发展的需要。对敌人大的军事行动,很难准确判明其作战意图。有些部队没有真正地建立起情报工作,一般的战术、战斗侦察力量也比较薄弱。相比之下,日军却有一套完整而严密的情报组织,不但能够了解掌握冀南八路军部队的活动情况,而且还经常散布谣言制造假情报,以假乱真,诱使八路军上当受骗,遭受不应有的损失。
第三,对日军的战术变法研究不够。自1941年底以来,日军在战术上出现了许多新的变化和新特点,我军对此缺乏深刻的研究,因而不能适时地有针对性地采取相应对策,影响了部队的指挥与作战。
“四·二九铁壁合围”后,冀南的抗日斗争形势更加恶化,根据地面积缩减了五分之三,抗战力量也受到了巨大损失,地方党的支部垮了近二分之一,大部分村政权成了“两面政权”以致完全资敌,冀南军民的抗日斗争进入更加艰苦的阶段。
(来源:“投笔肤谈”微信公众号。原文载《文史精华》2009年增刊第2期。版权归原作者所有,如有侵权请联系编辑删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