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一八事变时,我是年轻人中得讯较早的。因我当时正避难在上海东亚同文学院,看着日本同学笑逐颜开,更增加我的家国之痛。然而我是蒋政权下的通缉犯,虽在黄埔军官学校学过三年军事,算炮科专业的毕业生,却没有负干戈以卫社稷的权利。年轻胆壮,怎么也不甘心改弦易辙,用别的手段去抗日。我不相信,堂堂中华民族,会打不过小小日本军国主义。便决心到东北去,到华北去,到抗日的最前线去,和日本侵略军拼个你死我活。上海的地下抗日组织为我作了安排,让我进京会同叶劲柏、宋文梅等五位急于抗日的好青年结伴北上,进入东北义勇军后援会,从事协助后援会高级领导人物的工作,帮助整编义勇军,坚持爱国初衷,抗战到底,力拒北平军分会的威迫利诱。最大要求是团结关内外风起云涌的义勇军队伍,提高队伍的组织纪律性,使之成为精悍战斗部队,阻挡日本侵略军的气焰。
我们投奔到东北抗日义勇军后援会时,这个会的名称已由“辽吉黑抗日义勇军后援会”一改再改而为现在这个全国一致拥护的抗日总领导机关,成为真正的人民团体。它是由社会上权威人士出面组织起来的,并无严格的编制。蒋政府迫于舆论不敢明目张胆地制裁取缔,却千方百计地阴谋破坏。我们找到当时当会长的朱子桥将军,他是东北威望很高的老将,因为年高事忙,不常在会主持日常事务,由曾任省政府主席及黄埔军校领导之一的副会长何遂将军实际负责。朱何两位将军欢迎我们几位年轻军官来参加抗日义勇军工作。在河北省怀来县城头风景佳胜之处,临时安置了茶座,何将军一面观景吟诗,一面同我们交换对时局的观感;谈笑中对一些事务进行了布置,把平津郊外的号称20万义勇军情况向我们扼要介绍,还表示将进行一次严肃的点编整顿工作,我们的到来,正好解决了后援会领导机关人手不足的困难。何副会长委派我在他身边担任随从参谋,领中校津贴;同来的几位同志分别充任后援会总部的参谋或副官,领上尉薪。我从此结束了解甲为逋的日子,重新穿上戎装,可算是喜出望外了。
当时,东北抗日义勇军都已脱离东北各省,入关后聚集在平津四郊,他们的来源大抵分三种:一是由东北军正规部队现役军官,激于义愤,率领所辖部队打出义勇军旗号,抵抗过日军侵略,后被国民党不抵抗政策瓦解和受日军追击而入关的;二是各地旧军政人员激于抗日救国正义感组织起队伍,集中在平津附近的;三是一些知识分子、知识青年结合散兵游勇,收编农民封建武装力量组建成军的。据当时报刊粗粗统计不下30万人马,若凭来会报到登记的数字,则50万也不止。不过盛名之下,其实难副,也有野心家、小官僚假借名义,土匪兵痞、亡命之徒乘外患之际火中取栗。
东北义勇军后援会这个各路义勇军的公认上级,依靠国内外同胞的信赖和捐助的钱物、军用品,才好引导义勇军走抗日的正路。对一些乱世英雄的所作所为,只能视而不见,听而不闻。我受任为点编组长,既无资历可以服人,又缺乏处世经验,真是有点不知天高地厚了。先前我们这个组做义勇军点编工作,都要先期通知受点部队,造报现有官兵花名册,然后定期责令该部队负责人员来到后援会办公厅,面对厚厚的花名册、统计报表,于烟酒谈笑间,协商人数、谈判条件、拨付饷银、批给被服械弹,而后双方应酬不绝,馈赠频繁。只有我这少不更事之徒,捧出后援会会长、副会长的将令,如同对待正规军一般,带着几位和我一样不懂人情世故的年轻参谋副官军需人员,一支义勇军一支义勇军去检查实况,该缩编的缩编,该裁撤的裁撤。当点到一支在北平前门挂着“辽西义勇军第一支队”的司令时,看到门口站岗,客堂送茶都是一个老兵,最后查明这支义勇军是地道的父子兵,儿子是司令,门卫、副官、勤务兵都由父亲兼差,他们前次请领过八千人马的津贴。我在啼笑皆非之下,不客气地勒令他当场卸下门口悬挂的招牌,从义勇军登记簿中把番号勾销了。
我第一次用会长、副会长名义,大张旗鼓出城点编的是全国大小报刊头号字标题宣传已久的“25万义勇军总司令唐聚五部。”此人来头大,他原来是辽宁省东边镇守使于藏山部的团长,不肯跟于藏山投敌,扯起部队收并各县警察大队、义勇军、红枪会、大刀会成立“辽宁自卫军”,接受东北民众抗日救国会所给的“东边义勇军第三军区”名义。热河沦陷后,他率部紧紧跟着后援会,以25万义勇军总司令名义,声明完全服从后援会命令,作为后援会的基本部队。我束装齐整,跃马前往他们的驻地点编前,有点忐忑不安。而离开怀来城垣前行不久,唐聚五将军竟派仪仗队郊迎十里。将到驻地,唐将军披挂整齐,立马举手为礼,军乐队吹奏三番号(一般是迎接上将指挥官的仪节)。我当时不过20挂零的少年军官,哪见过这样的阵势,真是受宠若惊。定下心细想,这种礼遇,他是冲东北义勇军后援会的份上,对会长、副会长的崇敬,不是对我个人而来的,心方定下来,便坦然回了个举手礼,和唐聚五将军几乎同时下马,携手步入辕门,进入厅堂。唐司令谦让我坐上炕,在北方,这是接待上客之礼,我却之不恭,客套中也就登炕随主人指点的座位盘膝而坐,这对我们南方去的小伙子来说非常不习惯。寒暄之后,我下炕到唐聚五炕座前恭恭敬敬行了个军礼,并说:“今天奉命点编大部,一切公事公办,不敢有所偏失,大部直属官兵,俟列队清点实数发放犒饷,至于所辖战列部队,当按大部造具的花名册计数,千军万马,埋伏青纱帐里,如何按月支薪,当报请会长、副会长审批办理,想不至有曲大部。”唐聚五不愧为见过世面的将军,爽快地照我提出的方案办理。饭后,把司令部机关官兵集合起来,排列一个大横队,让我们点数发放犒赏。总司令机关官兵和直属部队员兵,到点的十足为6000余人。在当时各路义勇军中,人员是最充实的了,但号称25万,则对埋藏在青纱帐里的数字,虚夸的太惊人了。
总而言之,我第一次点编到唐聚五这样一支声威赫赫的义勇军,还算随机应变,不负使命,没有把后援会与义勇军之间的松松垮垮的领导关系搞砸了,会长、副会长真心地夸奖了我们。我们按部就班,点编、整顿了一支又一支东北入关的真抗日和假抗日的队伍,我们见识渐广,世故渐深,以相对花费较少、效果较大的实践,整肃了义勇军的名声,提高了义勇军的战斗力,明显地提高了东北义勇军后援会在社会上的威信。
(二)
一位叫贡沛诚的以抗日为名,从江淮间收集了一群失意军官,也团结了不少爱国青年,举起抗日铁血军的大旗,多次招待京沪新闻记者,制造声势。而后联系津浦铁路局,辞别江南,携着一具棺木上火车,誓师北上。正碰上日军大举突破长城要塞,侵略华北,这支义勇军没有敢一试锋芒;但参加了热河之战,虽遭失败,队伍涣散地回转平津郊外,但抗日铁血军的旗子没有倒,由一群中下级军官撑持着。后援会排着日程点编他们,他们有失了亲娘的孩子重睹娘面的兴奋情感,热烈殷诚接待我们。点编的时刻,他们千方百计叫回旧部,也拉兵雇夫,凑足了五六百人。这个部队在北平城和怀来城里都设有办事处,司令部则设置在居庸关左侧。除了唐聚五的义勇军之外,抗日铁血军贡沛诚部队,派头够大的了。我们去时,贡沛诚并未到场,由自称是司令部的处长、参谋、副官出面张罗。列队清点人数时,怎么也数不出千人,可是围绕我们身边的官兵众口饶饶,坚称他们这个队伍经过热河考验,团结不散,足有5万之众。还保证数万员兵士深藏在青纱帐里,总数只会超过,决不会短少。
我回转后援会向副会长何遂将军汇报情况,何将军含笑说:“不管铁血军还是铜血军,站得出几百人来听点,就是佼佼者了。如今后援会形势有变,不再是各路义勇军的淘金窟了,且再不能得到蒋介石的容忍了。只要有着抗日两个字,蒋介石非取缔而后快,我们已经奉令撤销了,蒙‘皇恩浩荡’,改编为国民革命军第55军。朱子桥将军表示倦勤,我勉为其难,把所有抗日义勇军不论原来称什么部队,今后一律编为第55军的师、旅、团、营。贡沛诚的这支部队,在各路义勇军中,底子还是比较厚的,点编后就由我们接管起来,派我负责,编成一个团,作为55军的警卫部队,如果兵员不足,可先编成营。回头马上派连排长给你,先一个连一个连整编起来。”我从军校出来,从未带过兵,蓦然接受命令,不禁惊慌失措。不一会儿,何遂将军亲自指派叶劲柏、宋文梅、申屠彦等来任营连长,他们都是军校8期未毕业的同学,同时由有关组织派遣北上,和我先后到热河平津的,几个月来,有了相互了解,他们在同学关系上是后我几期的,可是社会经验个个都远比我丰富。他们信心十足,劝说我得此直接带兵机会,尤要珍视。目前不妨扎实一点,先编练成一个像样的警卫营。上有何遂军长作我们的靠山,又有西北军作我们的背景,天时、地利、人和,都于我们有利。我只身北上,实在也无退路可走,当下咬了牙根,接受下来。当即叩辞何遂将军,离开怀来城,奔往东花园择地组织55军警卫部队,把点编后交上朋友的几位参谋副官团结在我们身边,作为部队的骨干。认真订下整训计划,每星期六天训练,每天两节课两次操。我们把军校所学的一点本钱,一一施展在这些散漫惯了的员兵身上。义勇军改编为正规军,士兵很不习惯,官员们更怨气冲天,只有接到连排长委任的人员还算满意,表示一定把队伍带好。
(三)
哪知当年平绥线上,风云变幻,日本人急于谋我,恨不得一口气鲸吞华北西北。蒋介石更认为机不可失,在热河失守后,中央军已基本上取东北军的势力而代之,平津的军政力量,是中央军与东北军平分秋色。最令蒋介石坐卧不安的是冯玉祥在张家口高举民众抗日同盟军抗战旗帜影响所及,深入人心。全国人民受够了先安内后攘外的窝囊气,听到有西北军高举抗日救国的旗帜,而且真的打了硬仗,收复凌源这一平时并不熟悉的偏僻国土,也觉扬眉吐气,奔走相告,捐输支援。蒋最害怕冯和共产党有什么瓜葛,偏偏全国进步人士,纷纷奔赴西北,张家口的抗日民主空气十分浓厚。1933年春夏之交,一条平绥铁路,真是肝肠寸断,何应钦接张学良任军分会主席,坐镇东端,占据平津两市。东北义勇军后援会号称30万义勇军和从热河抗战中全军溃退的孙殿英41军,驻防居庸关至怀来宣化。冯玉祥的西北军民众抗日同盟军,以张家口为核心,树着抗日大旗。路线折入山西境,则是阎锡山的老巢。纵横捭阖,千方百计做山西王的旧梦,晋绥军据守铁路线的重要据点。蒋此时的首要目标,是又骗又压东北抗日后援会和孙殿英军这支力量就范,并入北平军分会直接指挥。退一步则让开平绥线的这一段地盘,以便中央军势力与西北军接触,从而消灭民众抗日同盟军,畅通全线,瓦解山西晋绥军、宁夏马家军,以限制红军的力量。我们55军的整训刚刚开始,便接到命令:55军和孙殿英的41军,合组为青海屯垦兵团,明令委任孙殿英为青海屯垦督办,何遂将军副之。我们这个小小卫队营,仍旧保留团的名义,直属屯垦督办,负责警卫工作,立刻停止训练,离开河北境界,假道张家口,向绥远宁夏西开。
屯垦军团拔营而起,北平军分会自然是拔去了眼中钉,然而军分会命令不出都门,铁路局无力拨出车皮,我们只能借人马用腿脚,一步一步走当年年羹尧征西的古道徒步行军。
在军人生活中,行军是苦事,我率领改编起来的青海屯垦军团卫队团(实际只一个营)出发。这支几天前还是“抗日铁血军”的庞杂队伍,一天走下来,队伍零零落落,落伍、掉队、偷鸡吊狗者有之,也有中途招揽进来的。连、排长使尽了力气,减员仍很明显。我和几位连长估计,这样下去,到了绥远宁夏,能保住1/3人数就很不错了。保得住营的名义便不容易,扩充成团,想也不敢去想了。不过宋、申两连长是西北军保送入黄埔军校的,此行人地熟悉。他们许下愿,等走到张家口,不受中央势力控制,一定可以弄到火车皮,则不至于大减员了。这一来不但士兵听了勇气倍增,我也很受鼓舞。
前面是土木堡,我们将进堡住宿一晚,我是记熟历史的,明英宗皇帝在正统十四年,御驾亲征,在此为瓦剌所败,此乃皇帝被虏之地。我想去古战场看看,发思古之幽情,心情很有点激动。不料到土木堡已无陈迹可看,宿下营来,我晚饭后正在洗脚,宋文梅神色紧张地来到面前,告诉我:他得到确讯,今晚我营将有兵变。贡沛诚的几个亲信,串通随行的一些失业军官将对我造反。我当即招请宋文梅、叶劲柏等几位黄埔同学商量对策,把特务排交给叶劲柏直接掌握,加强警卫,把宋文梅连紧靠营部而驻,全营戒严。我还是按时上床,按时熄灯。大约翌辰二时许,远处鼓噪声起,传来岗位喝令声与闯营争吵声,知道兵变还是发生了,不过气势不算猛。我是事到临头横了心,迎出住房大门,招请乱兵过来。乱兵见我没有武装弹压之意,几个人一商量,趑趄地向前来,不恭敬地举手敬礼。他们入室后安静地肃立着,不肯就坐,申明他们是抗日铁血军一群军官,从南京随贡沛诚舆榇北上,原存抗日真心,不料情况恶劣,每况愈下。部队点编后,大遭紧缩,他们眼看当官无望,如今又要徒步行军,实在痛心于前途黯淡。加上以我为主的南方新人占了领导职位,更难心服。经过西北军出身的我和我比较接近的几个连队排长劝导,明白我也是孤身北来,奉令而为,并无野心,也不结党营私,对士兵也无恶感,所以兵变很快和平平息。只要求今后部队扩充起来,能让贡部旧人公平选入当职官员,行军途中能不受饥挨饿,大家和衷共济,同挡忧患,挣扎到目的地。我实在想不到土木之变就这样有惊无险,相反,加深了我与贡部的私人友谊。
土木之变平息,我们又徒步西进,行军中几百人的军食问题,却摆在面前了。和叶、宋几位商量的结果是,大队出发之前,由我会同几个连长先出发。这样一来,艰苦程度倍增了。我是南方人,一开口,农民听了就有反感。不过北方老乡到底宽厚老实得多。我轻叩柴门,请出老乡,对他们说明情况。老乡们听后每每同情我,我便当场拿出现款购粮。遇到将要宿营的村庄,我轻声轻气和老乡商量。除伤病员不得已请安排住民房外,其他官兵,一概在村口屋外睡觉,决不妨碍居民生活。自从我自告奋勇打了前站,部队顿顿吃得饱。走十里八里,休息一会儿,总有茶水可喝,全体官兵对我产生好感。无意中听了原来怀有敌意官兵们议论,我的行军的困苦一下子抛失无余了。这一天,我和叶劲柏打前站。烈日炎炎,越走越热,既无处打尖买杯冰水,更无瓜果摊贩。前头遥遥看到一颗绿树,便觉精神奋发,急急奔上前去,能乘一分钟荫凉,也是无上快活。到了下午,汗已流尽,舌干唇焦。急急奔向鸡鸣驿,准备今晚宿营。日色偏西,估计是未末申初了,是徒步行军到了最疲惫的时刻,忽闻晴空隐隐有雷声。抬头看看并无片云,也就不作理会了。又走了一阵,右边远处,传来阵阵轰鸣之声。叶劲柏有些惊觉,他建议加点脚劲,尽早赶到宿营地,安下心来好好睡一阵。说话间,右首响声已越来越大、越来越急。身旁一批一批行人奔跑起来,他们互相传话要快跑,前面有条干河,该抢在大水潮头前面过去。不然河水满起来,说不定要一天两天,河这边是找个宿处也难。我们闻言跟着快走,气一鼓,劲头大增。右望远山,半隐在云气中,似乎真的要下大雷雨了。轰鸣声更大了,有如千军万马奔腾,又如狂风暴雨骤至,叶劲柏说:“简直是八月十八看浙江大潮将到面前的声势。”但晴天朗朗,右首无山渐次开明,而右前方的水流石转声音,震动心弦。面前两岸夹着的一条被利用为骡马大车道的干河自北向南蜿蜒着,赶路的群众一声喊“赶紧冲到对岸去”我和叶劲柏来不及商量,跟着人们赛跑,右手不远处黄浪轰着大小石块滚滚而来,催着我们竭尽吃奶气力攀登西岸。爬上岸顶回头一看,捏了一把汗,身后水头已过去数丈。原来不过几丈阔的干河车马路,一下子泛滥成阔达二三里的黄水河,洪水带来的石块,大的如一间农民房子,中等的也有几百斤重,压死或冲走骡马、大车。我们看着实在后怕。幸亏一鼓作气冲到彼岸,大难不死,又过了一次鬼门关。转眼西边一座城池就在眼前,原来这正是我们今天的预定宿营地鸡鸣驿。听了途人之言,赶一阵路,却提前到达目的地了。鸡鸣驿,黄帝与蚩尤当年于涿鹿之野的古战场。我这半吊子历史爱好者雅兴勃发,指点山下原野,幻想当年两军大战,不禁吁了口长气!
(四)
经几天的徒步行军,到了我们的第一个大站——张家口,进入冯玉祥西北军的势力范围,我们在出发前,何军长再三叮嘱,到了那儿,一定要严肃军容,遵守纪律,爱惜军誉,可以整休一天。宋文梅、申屠彦等西北军老战友,一提到张家口就流露出特别情感,到了这儿真如女儿回到娘家,更加愉快兴奋。我被安置在旅店里,说是民众抗日同盟军已派专人招待。我从北平徒步到张垣,身心两疲,一朝被优待,从心里倍感舒适。
自从进入张垣,宋文梅十分活跃,队伍由他率领驻进营房。他转身回来,殷勤招待我。人们见到我,以异常的目光相看,表现的尊敬过分了,这后面会做什么呢?宋文梅避不作答,叶劲柏则对吃女招待,半天泡在浴池内乐之不疲。问急了,宋文梅说:“老学长别着急,不会出什么问题。方振武将军在此执政当权,他对我们何遂军长很尊敬,也久仰你的大名,日内将亲自接见你,会谈后再从长计议吧。”
好不容易住到第五天傍晚,宋文梅满面笑容地来见我,说明天上午方振武将军特意接见我。我大吃一惊。我知道方将军正在指挥民众同盟军继续抗击入侵察哈尔的日寇,军书旁午,能抽出时间来接见我这颗小卒子,是件了不起的大事,在我一生中,也是非常的一次幸遇。
在惶然中,由宋文梅带进民众抗日同盟军总部。方将军肃坐着,让副官引我进办公厅,在靠近他身边的左前方座位入座。方将军在我敬礼入座后,和蔼地说:“你亲率部队从北平郊外徒步行军而来,一路辛苦了。整休了几天,精神体力恢复得如何?我们这儿偏僻贫困,条件不好,招待不周。”“前辈言重了,属下身为军人,行军是应受的锻炼。久慕将军爱国元勋,得仰高墙,实为此生大幸,敝部过境,得沐假道,不胜感激,乃蒙大部殷勤接待,实在惭愧,尚请前辈指导。”我结结巴巴地表达一阵。方将军不让我讲完,截住话头说:“国难当头,少年人远渡关山,只身北来,几天工夫,把骄虚垮浮的一个抗日铁血军整训得像支部队,昨天我已经亲自看过你的警卫团。部队不大,气象焕然。一路下来,减员不多,看来会成为一支有战斗力的抗日队伍。说假道西开,我看不必了。你知道我们是抗日的,目前全国唯一真正在抗日的,你北来干什么?一句话,是来抗日的,何不留在此参加民众抗日同盟军序列,既抒发了抗日铁血军的初志,也遂了你北上抗日的宏愿,不知意下如何?”
事出意料,但句句说到我的心上。我迟疑间,方将军又开口了,他说:“从何遂将军口中,从你率领未久的部属,都赞佩你的年轻立志,能吃苦耐劳,遇险不惊。我们欢迎你这支部队,拟改编为察哈尔民众抗日同盟军新编第14师,由你任师长。目前你这支小部队,说是团人不足,说是营人太满了,目前这儿还没有你们这样的营,凭着你的威信,让宋文梅等几个本来出身西北军的老军官出来号召,一师之众,不难凑集。因为对日军作战,实实虚虚,把番号夸大一点,所以震慑敌人!”
听了方将军的安排,我的书呆子气大发,一个立正,面对方将军说:“前辈抬举了,后辈一心抗日,正苦报效无门,能列为誉满全球的同盟军行列,幸何如之?誓当效命麾下,作一名马前卒子。不过小子幼习庭训,孔孟之道积染已深,一时很难随机应变。此次北上,得朱子桥老将军和何遂恩师信任,付以重任。今不能把部队带到目的地,虽部队找到更好的出路,小子个人总觉有负师长。部队当然留在张垣,听候改编充实。可否准我请几天假,去找到何遂将军请罪,听凭师长酌情处分。若放回来,则随马执镫,当个二等兵也十分荣幸,不计较什么官什么长了。”
方将军闻言大悦,执着我的手大摇,连声“好!好!”直送至办公厅大门而别。
别方振武将军的第二天,我一早奔火车站赶头班开北平的火车。还没有弄到车票,一群原抗日铁血军的编余军官,汇同驻站保卫人员,把我和叶劲柏五花大绑,捆置到一座大厅的二楼。民众抗日同盟军军法处搜查我的行李包中带的《涛声》周报,查明我确实是北上抗日的爱国军人,无条件释放了我。到北平得何遂将军奖励再度西行,于西直门车站被拘捕,陷蒋孝先的囚笼。不久,察哈尔民众抗日同盟军被日蒋夹击消失了。青海屯垦军行到包头,被蒋介石暗中调动的马家军和大青山下来的土匪联合吞吃掉。蒋政府下令通缉孙殿英。东北抗日义勇军后援会也罢,青海屯垦军也罢,民众抗日同盟军也罢,一一都成陈迹。我的一段生平历程,也告一段落。
(来源:《黄埔》2016年第5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