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那位当地朋友指出这座日军工事的位置时,我的第一个感觉是惊讶。在珍珠港事变,日军大本营在北进和南进政策之间选择了南下进攻南洋诸岛,所以在面对苏联的东北前线从攻势转入守势。经过诺门坎战役,日本关东军深知苏军攻击力犀利,但东北地区以平原为主,很多地方无险可守。因此,他们耗费巨资,扩建了1934年开始修建的边境工事群,先后修筑了14大型要塞群,形成东起绥芬河南,西至海拉尔,绵延四千七百公里的筑垒防御阵地,作为对苏防御的依托。这些日军工事被称为“东方马其诺防线”,是第二次世界大战东方战场重要的战争遗迹。我这一次到东北的目的之一就是考察若干日军要塞,故此也作了一些准备。然而,据我所知,至今没有文献记载在这个地区居然有日军的永备防御阵地。
然而,这座保存完好的日军工事,就摆在我的面前。
那么,会不会是国民党军或者解放军修筑后废弃的工事呢?这里面有一个区别它们的办法 -- 日军工事所用水泥标号极高,事隔数十年,看其断面和碎块,为浅灰色,或白色内掺少量杂色石子,质地坚硬,取出钢筋后仍保持原状。而国民党军所造碉堡一般水泥标号低且掺沙量高,颜色黄黑而且较为脆弱,不说偷工减料也是好大喜功。我军的工事更有意思,构造上不偷工减料,厚度足够,但水泥内掺有较多的杂石,而且工事外观决不肯多作修饰,如这座工事这样规整的圆形堡,与我军工事风格大不相同。在太原双塔寺等地至今有国民党军的工事碉堡,威海有开放的海军原海防炮台,对比一下就可以明白。有趣的是还有人的工事修得比鬼子还认真,工程质量还好-- 那是清朝留下的炮台,比如刘公岛上的黄岛炮台,东泓炮台,其水准拿到今天来,也是很说得过去的。
看着这样的工事,我心中不免狐疑 -- 这里并非边境,苏联作为反法西斯盟军进攻伪满地区日军,要先经过边境筑垒地带,然后翻越大兴安岭,才能抵达此处。所以,这些工事不可能是日军某个要塞的一部分。
又仔细看了看这些工事,它们的钢筋水泥工事墙壁只有大约二十公分,无法抵御战防炮或强击机的攻击,而它狭窄的观通口,也说明它不像一个防空监视哨。
那么,它到底是日军为了什么修建而成的呢?
看着远处的群山,我一时想不到答案,那应该是大兴安岭。如果想遏制突破大兴安岭山口后东进的苏军,靠这样的碉堡可守不住。
忽然,我醒悟到了一种可能。
如果它不是防御苏军突破大兴安岭进入平原地区的工事,那么,为什么不可以反向思维呢?它们会不会是一组以壕沟连接,防范中国游击队从平原地区进入山区的锁链呢?它薄弱的外墙抵挡不住飞机大炮,但游击队员的轻武器,却奈何不得它。
在东北抗日联军的记载中,1941年5月中旬,在苏联休整后的东北抗日联军第三路军三支队重新入境挥师北上,开辟大兴安岭游击区,试图与关内东征的马占山东北挺进军会合。这年6月初,抗联三支队在队长王明贵,参谋长王钧,宣传科长陈雷等同志率领下,离开朝阳山进行西征。一路上攻打了瑷珲县罕达气金矿,袭击了驻嫩江八站的伪黑河国境警察队,7月下旬到达了大兴安岭毕拉河南岸鄂伦春族部落。7月袭击了格尼河日本经营的怡和公司及其作业区,缴获了大量的粮食和干菜等物资,8月25日进入嫩江地区的阿荣旗,袭击了警察署。9月16日,打破敌人的封锁,攻克了甘南县宝山镇伪警察署,枪毙了署长。9月27日,在阿荣旗骆驼山与敌人打了一次遭遇战,接着在石场沟先后两次伏击追敌,消灭日伪军30多人。此后,抗日联军在大兴安岭地区连续作战,一直坚持到1942年,才由于损失较大,而马占山军东进遥遥无期而撤回苏联境内。
据此,我推测日军这种沿公路设置的警戒工事,其目的很可能是防止抗联部队进入大兴安岭活动。它虽然拦截苏军坦克集群基本属于以卵击石,但对于骑兵为主的抗联轻锐部队,还有一定作用。
正在沉吟,那位司机朋友笑着介绍,说当年曾有人主张将这些碉堡都拆掉,当地政府认为这可能与军事有关,故此报到了黑龙江军分区,结果副司令员王明贵回答说 -- 留着吧,给羊倌也留个避雨的地方。
就这样,保留下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