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修理厂的工程师在检修飞虎队飞机。
刘善荣简历
1922 .11.1出生于上海市,后在上海南洋中学读书
1937 .10逃往武昌当学徒
1939考取汉阳兵工厂
1940 .1考取航空委员会第二修理工厂当机械师
1941调到昆明航空委员会第十修理工厂
1945年初被调往印度管理中华民国的空军官校飞机
1945 .3调回云南昆明
1949随部队来台湾,继续在空军服役
1983 .5退休,现居台北
为了生活考取空军
我籍贯是上海的,我们家在上海算是普通家庭。我9岁的时候,父亲就过世了,印象中,我们家并不富裕。
“七·七事变”的时候,我15岁,刚刚离开学校。那时抗战刚开始,日本打得很猛,一个多月后,就打到上海了,淞沪会战啊,上海人心惶惶,能跑的都跑了。那个时候我也待不住了,但我们一共四兄弟,不能全跑出来啊,后来家庭会议决定,老大跟老三出来,老二跟老四留在家里,因为家里还有妈妈啊、大嫂啊需要照顾,我是老三,还没结婚,所以就跟大哥出来。
逃难的时候,你没有工作你就没有办法吃饭。第一站我就逃到武昌,我大哥比我大18岁,因为有经验,进了一家机器制造厂当领班,一个月好像是拿24块银元。我刚从学校出来,什么都不懂,就进去打杂了。吃得不好,就只是靠我大哥的24块钱啊,养了我和弟弟。
我那时候已经十七岁了,稍微懂些机械方面的知识了,刚好汉阳兵工厂在招人,我就考进去了。那时候淞沪战争就打得很快,上海失守以后,战火马上就烧到南京,然后就往芜湖往武汉三镇过来了,所以那个时候,我们这个厂刚刚弄好没好久就搬,搬到哪里?搬到湖南,我们租老百姓那个船啊,把机器运上去,经过洞庭湖,到岳阳,一直到湘西,搬到了湖南辰溪(编注:辰溪今属怀化,汉阳兵工厂搬到辰溪,是1938年6月的事)。
汉阳兵工厂当时薪水不高,一天要固定加班做十二个小时,就是一天半,一块二一天,一个月才三十六块。但是那边的伙食很便宜,六块钱一个月,还剩下三十块钱可以用。我被分配到那个机关枪厂,那个机关枪厂的名字叫做三市街(音)。
后来有一次,我没事的时候看报纸,看到航空委员会在招人。那个时候航空委员会在湖南芷江,就是辰溪过去一点,坐汽车大概一天就可以到了。我就过去了,报考了,没想到就考取了(航空委员会)。那个时候我才十九岁。
日本人投降的时候,何应钦就是在芷江受降的。到了芷江,进了航空委员会,薪水就可以拿到很多了,一个月试用期结束后,我的薪饷升到四十五块,有作战的时候啊,作战津贴有十块,一共五十五块,还有六块钱的伙食费,所以可以拿到六十一块。一天只要上八个小时就可以了,八点钟上班到十二点,下午一点上班到五点。
那这个时候我生活很好过了。到了二十岁,因为他们看到我啊年纪又小,这个钱又拿得多,又是单身,他们就鼓励我结婚。结婚对象是河南人,因为她的哥哥的也在空军里面开那个汽车,我是修理飞机的,就这么认识了。
在芷江呆了一年以后,上面就把我调到了云南昆明(编按:按推算,应该是1941年的事)。从芷江到昆明啊,路还是蛮远的,要经过贵州,然后再到昆明,那个时候不像现在有高速公路啊,从贵州到贵阳,到那个昆明啊,汽车开一天都到不了。我们中途住旅馆住两次,然后再到昆明去报到,报到以后呢,也是航空委员会,刚刚我讲的芷江是第二修理工厂,然后到了昆明以后呢,就变成第十修理工厂。
为活命天天跑警报
在昆明,最痛苦的回忆就是跑警报,也就是躲空袭。
日本飞机一来就是十几架轰炸机啊!接近昆明的时候我们这里就拉警报了,拉警报就跑啊,就离开这个工作场所,赶快往外跑,往空旷的地方跑。是自己直接跑的,没有人会指挥安排。那时候昆明没有防空洞啊,就是水沟啊,壕沟啊,躲到壕沟里面,那个炸弹是往什么地方丢,弹片会不会溅到身上,那就听天由命了。所以,每次出去跑警报,能不能回来都是未知数。
一开始,日机一天三次轰炸。早上九点钟要跑警报,下午两点钟、晚上七点钟。晚上那个才可怕呢,那个地方有很多汉奸,日机飞到的时候,汉奸就在轰炸目标放信号弹,指示给上面那个日本的飞机。后来我们有经验了,每次都在空旷地方同样的投信号弹,让日本人不知道到底哪个信号弹是对的,他来了以后就劈里啪啦乱丢就走了,每天都要丢好多炸弹才走啊。
最危险的时候就是他投那个燃烧弹。燃烧弹跟爆炸弹不一样,它投下去以后劈里啪啦劈里啪啦,差不多半公里面积,你在这个地方不小心被火星碰到,一下子就起火啦,身上都烧起来了,我看到很多这样子的,身上从头到尾都是火星,就直接烧起来了嘛,衣服都烧光了,打火也来不及啊,就这样被烧死了很多。
警报解除了以后要继续回来工作啊。有的时候,十个人出去五个人回来,没有回来的就是被炸死在外面了,只能等空袭过后,才由具体负责收尸的人去收。
给“飞虎队”修理飞机
后来,美国空军陈纳德将军率领的美国志愿航空队(全称“中国空军美国志愿援华航空队”,俗称“飞虎队”),飞了一批P-40c战斗机过来了。在路上就碰到日本人,就把他们(日本人)打得稀里哗啦,打掉很多架了,所以这个飞机到了昆明以后啊,日本人这个轰炸也少了。
(编按:陈纳德率飞虎队到昆明是1941年12月7日,初战告捷是12月20日,并不是口述者所讲的“在路上碰到”。详见昨日本版《抗战时期的云南防空》。)
飞虎队来的都是飞行员,地勤人员很少,修飞机的能力都没有。飞机是这样,你飞了二十五小时就做(相应)二十五小时的检查,他这个书上面有规定的,检查哪些项目。你飞到一百个小时,我们要做(相应)一百个小时的检查,这样检查的项目就比较多一点。修复飞机啊,一定要靠我们中国人给他帮忙。我所在的那个工厂啊,就是航空委员会第十修理工厂,专门替飞虎队修这个飞机的。
后来,我们中国人跟那个陈纳德将军也联合成立一个联合大队,在这个大队里面,陈纳德是指挥官嘛,我们也有一个大队长跟他配合一起,那就是联合大队。
飞虎队的飞机就停在昆明的巫家坝机场,当时航空委员会第十修理工厂就在巫家坝机场旁边,飞机有毛病,就拖到我们工厂,我们就根据T O (tack order)检查哪些项目啊,我们根据这个项目检查这样子。完了他们就飞过去,试飞啊飞行啊,没有问题那就不会回来,如果还有问题,他又回来了。几乎差不多的飞机都有每天一两架在修理。
每一架飞机都是修好了才出去啊,没有说修不好的,最难的有啊,就是换器材嘛,换零件嘛,你把那个partnum ber有stack num ber,你把这个飞机的零件的号码写出来,他就知道是什么东西。因为有些东西零件啊,用太久了就自动失效了,不好了,那一定要换零件嘛,那零件美国人会运过来,叫申请零件嘛。我们都是按照上班时间(给他们修飞机),早晨八点钟上班,十二点钟下班,下午一点钟上班到五点钟下班这个样子。那么除非紧急的要加班,那就在里面加班这样子。加班是经常都有的啦,因为这架飞机明天要出任务,你今天一定要修好,那你半夜也要把它做好,保证飞上去没有问题。我们不上前线战场,修理厂就是我们的战场。
我们崇拜陈纳德将军。以前空袭很多,日本人把我们炸得很惨。飞虎队来了以后,轰炸就几近没有了,日机过来就被半路拦截,被打掉。
后来陈纳德将军跟我们这里一个叫陈香梅的记者在昆明结了婚。因为她是外国记者,讲英文的,专门采访外国的。(原文如此。按:陈香梅原籍广东,时任中央通讯社记者。)
飞虎队在我们中国时间待很久啊,一直待到抗战胜利以后才回去啊。我帮他们修了起码是两三年时间,因为民国三十四年(1945年)我到印度去了。
被调往印度管理训练机
从民国三十年到三十一年初,我在昆明主要是接受关于P-38双机身飞机的训练,那叫侦察机,我主要学这个。但当时飞机在美国还没到嘛,这个空当,我就被调往印度,直到民国三十四年,P-38飞到昆明的时候,我就被调回来了。
我们去印度那边干什么呢?去训练飞行员的初级班。在印度那段时间很简单,它是训练机,发动机也小,两个机翼,双机翼的飞机,是最简单的飞机。每一架飞机有一个机工长,我在那边是做机工长。这是训练我们飞行员的初级班,初级班的飞机是最简单的。我是三十四年才去嘛,他们(早去)的大概民国三十年不晓得是三十一年就搬到印度去了,他们就是空军官校啊。
(编按:中华民国空军军官学校,前身是1929年在南京创立的航空班,1932年改名为中央航空学校,设校址于杭州笕桥。抗战军兴,航校辗转迁至云南昆明,于1938年正式定名为“空军军官学校”。官校十六期为第一批留学印度腊河飞初级班训练,至第二十四期以后停办,第二十五期为最后一期至印度腊河飞初级班训练。抗战胜利后,空军官校迁回笕桥原址。)
所以我在印度只是大概待了四个月吧,因为我那个受过训的P-38已经来到昆明,我就一定要到部队报到,所以就离开印度调回昆明。报到那个时候就是三月份嘛,三月一日被侦察队审的,然后到九月份日本无条件投降。
在印度时候的训练是说,他这个教练机是有两个座位的,学生一般都是坐在前面,教官坐后面,教官用那个耳机讲话,告诉他怎么弄怎么弄,他就怎么弄怎么弄。我不是做教官,那时候还不是空勤,我是地勤的,地勤不上去的。那时候到印度去,除了自己的薪饷以外,还有二十四卢比津贴。待遇算很好了。
但总的来说,在印度那时候也很艰苦啊,物资太缺乏了,因为,到处都被日本人占领了嘛,很多地方交通都不方便嘛。我们运那个军火啊,都是汽车运,而且那个路上啊都是坑坑洼洼的。我们有专门的汽车队运东西啊,汽油都是运过来的啊,一部大卡车只能装十八吨汽油啊。后来没办法,空军官校学生飞的飞机天天都在飞嘛,需要的油量比较大,所以我们就跟英国商量,在印度给我们一个基地,可以拉货。有一段时间就派我去那个基地工作了。那地名我都忘了,我是先从腊河坐飞机到加尔各答,加尔各答坐三天两夜的火车,到那边去上班了四个月,后来我们那个侦察机回来了,我就调回来了。
我参加了五年抗战,胜利后我一直呆在空军,从19岁到62岁退休,我在中华民国空军呆了42年6个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