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45年4月初,我部参加湖南雪峰山会战。这是抗日战争正面战场的最后一次会战,日军目的是想通过这次战役摧毁我方设在湘西芷江的中美空军基地,打通湖南到贵州的通道,威胁重庆。日军动用了五个师团兵力,还有特种部队。我军担任这次战役总指挥的是第四方面军总司令王耀武。参战部队有二十三军、七十四军、我所在的一○○军(军长李天霞,黄埔一期)和陈诚的十八军。
5月初的一天下午,我营奉命出发奔赴前线。部队日夜兼程,极度疲倦。有的困得边走边打瞌睡,头撞到前人的枪口上才惊醒。第二天下午,队伍按时到达目的地,我营各连立即占领河边一带高地,构筑防御工事。黄昏时分,敌人向我阵地发起进攻,连长陈联尚率部还击,经过三个多小时的激烈战斗,打退敌人三次冲锋。我军首战告捷,士气大振。首战告捷后,军、师、团、营的首长及几个美国顾问到来视察,指出这个山头是战略要点,必须固守。团长李建献当场立下保证。
此后敌我多次争夺这个山头,双方均伤亡重大,阵地前面不少死尸,交通壕里也埋有尸体,臭味刺鼻。 一天突降暴雨,交通壕内血水及膝。整个晚上,大家站在血水中,不敢擅离岗位,有的战士轮换着以一只脚站立,另一只脚提出水面晾干。后来,许多人脚上长满水痘,奇痒难忍。白天比较平静,夜幕降临,战斗也跟着开始。我军士气旺盛,七八天来击退敌人无数次进攻,我团整个防线岿然不动。
总反攻前,我军为了取得更大战果,进行了有计划的退却,引诱敌人深入我包围圈。为了迷惑敌人,让大部队安全撤退,上级命令我营作一次佯攻(当时我是不知道的)。
一天下午,营长带领我和一连第一排长到前沿阵地侦察,命我攻击左侧小村庄,李排长攻击前面高地。在侦察过程中,发现有敌人从高地向右移动进入一个小庙内,此处的火力可以侧射高地前面的开阔地带,在回来的路上,营长一再告诫李排长要注意庙内敌人的侧射火力。
日落时分,攻击开始,营长一声令下,两个排从高地左右两侧冲出,李排长身先士卒,在快跑跃过一段开阔的山坑田时,遭到右侧庙内敌人机枪的扫射,中弹阵亡,前进受阻,营长下令撤回该排。我排进攻顺利,村庄的小股敌人抵抗了一阵便向右侧高地转移,双方均无伤亡。营长用旗语将我调回,并调来一连二排接替李排。攻击前,二排林排长交给我一包东西,并嘱咐我,如果他牺牲了,把它寄回他家,其中有一封简短的遗书。林排长一鼓作气,率部冲过田埂,到达敌阵山脚,双方展开枪战。敌人居高临下,二排伤亡很大,林排长左前臂中弹骨折。双方相持到天黑,营长下令撤回,不再攻击。这时我才明白是佯攻。
佯攻后撤回原防地,我排和二排分守两个山头,阵线很长,兵力分散。第二天傍晚,前沿阵地枪声非常激烈,我派人侦察。天黑时分,枪声逐渐停止。不久,侦察兵回来说第一线友军已全部撤退了,敌军已向我阵地推进。与此同时,营部传令兵到来说,营长命令我排到营部指挥所集中,我刚集合好队伍准备转移,敌人打来炮弹,顷刻炸死2人,炸伤2人,我左边太阳穴被弹片擦伤,帽子也被擦掉了。当时,我觉得头已开了花,昏昏然蹲了下来,瞬间身旁被炸断了的松树正压在我面颊上,又把我惊醒。我匆忙用手捂住面颊,整顿队伍撤退。因为要搀扶伤员,我下令除枪枝弹药外,背不了的东西都丢掉。我的行李全丢了,因为替我挑行李的士兵负了重伤。我可能是捂错了伤口,鲜血不断地流向我袖筒里,出血颇多,感到头重脚轻。
我们赶了一段时间才赶到营部,营长正在指挥队伍占领阵地,见我到来,便命我占领不远处的小高地。连长说我负了伤,营长问我伤势如何,我说不要紧,他对我说:我们的任务很重,要阻止敌人追击,让大部队安全转移。现在还有一个连和一个排没有赶到,兵力不足,希望我立即带队出发。
一连一排李排长阵亡了,营长命令该连指导员(又称副连长)代理排长,带领一排占领另一个高地。谁知那个指导员口口声声说他是政工人员,不该带兵打仗。营长再三命令,说如果你不服从命令就枪毙你!他死都不肯,吓得语无伦次。气得营长暴跳如雷,当场命令人枪毙了他。
第二天,我被送到团卫生队,虽然开了伤票,但我没有去后方医院,要求在卫生队养伤。我睡了七天担架,随军撤退,军医替我取出了几颗嵌在表皮的碎片后,伤势基本好转。我回营部报到,营长说我身体虚弱,把我调到营部当副官,我的主要任务是跟随营长身边负责写报告、命令,画作战军事图及指挥传达班传达命令等工作。副官的本职工作,由防毒军官替我干。
我军转入总反攻后,士气旺盛,斗志昂扬,屡战屡胜。敌人节节败退,死伤无数,而且无法收尸。有一次,我营消灭了敌人的一股留置部队,击毙24人、俘虏1人,被俘者不断跪拜求饶。死者背包里都有一个甚至二、三个的人手掌。据俘虏说,这是他们战友死了,把其左手掌砍下来,准备到后方时寄给他家里化灰留念。
敌军为了保命,都龟缩到大山顶部。一天晚上,我营奉命深入敌人心脏地带的阵地,要经过敌人的封锁线,所以全部轻装上阵,不能发出一点音响,我严格要求大家:即使被敌人冷枪打中,也不准呻吟。在通过小桥时,有二人中枪,均悄悄退下。约凌晨4时左右,各连到达阵地。交通壕内到处都是友军尸体。站、立、坐均与尸体相碰。大家只得悄悄地将尸体抛出交通壕外的低洼处。不少尸体已腐烂了,臭气冲天,令人作呕,大家只得找气味较浓的树叶塞住鼻孔。
由于阵地对敌人威胁很大,每晚敌人都来争夺,一到半夜,敌人就开始向我猛攻,声似狼嚎。两侧敌人的机枪不停地向我阵地扫射。我随营长来回于交通壕内,鼓励士气。敌人一次又一次冲锋均被我们击退,直到天将拂晓,才灰溜溜地缩回山顶。由于白天后勤人员无法通过敌人封锁线,晚上9时多才把饭送上来,饿了一天多,早已饥肠辘辘,但尸臭影响胃口,只吃个半饱。
5月下旬一天傍晚,我营接到情报,发现日军大队人马撤退,营长立即布置各连伏击。天黑不久,发现敌人鱼贯而过,但天黑看不清楚。待敌人全部进入我们伏击圈,营长一声令下,各连均以最猛烈的火力袭击敌人,打得鬼子人仰马翻。天亮清扫战场,计打死敌军40多人,活捉10余人。打死军马近300匹,全部是驮马,背的几乎全部是我国的军事地图,每匹马背两大箱。地图是五万分比一的,图上连一座小桥、一间小庙、一处小树丛都有标记,非常详细。据说日军班长以上就有这样一份地图,而我军要营长以上才有。在追击战中,后勤很难跟上,经常饿肚子,这次幸有马肉充饥,全营官兵吃了两天没有盐的马肉。
抗战胜利后,参加湘西会战的部队军官每人发给胜利奖金3万元,约值一两半黄金。
(日期:2010-07-13 来源:《黄埔》2010年第4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