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37年8月,国民政府颁布命令,将山东划归第五战区,蒋介石兼任司令长官(后由李宗仁接任),韩复榘任副司令长官。韩氏的第三路军亦被改编为国民革命军第三集团军,韩任总司令,于学忠、沈鸿烈任副总司令,辖孙桐萱第二十军、于学忠第五十一军、曹福林第五十五军、谷良民第五十六军和沈鸿烈的海军第三舰队。
早在抗战之前,韩复榘即与日寇暗中谈判,眉来眼去,勾勾搭搭,达一年之久。无奈,一方需要鹰犬般的汉奸,另一方却要日本人不犯山东而持中立,双方相去太远,谈来谈去无法合拢,遂致决裂。
10月,从大沽口登陆的日军矶谷廉介第十师团攻陷冀南后,兵分两路,进犯鲁境。左路之敌,由矶谷廉介中将亲自指挥,10月2日进攻德州。第八一一师二四三旅旅长运其昌将军率部在此顽强抵抗,激战三昼夜,至5日凌晨,数千日军攻入城内,运旅一个团两千余官兵与敌巷战,全部壮烈殉国,鲁北重镇德州遂告陷落。6日,日军又炮击平原以北老河口的李汉章第七十四师阵地;9日夜,500余敌自恩县偷渡梅花口;13日,敌步、骑千余,在十数门火炮配合下,攻打平原县城,李师不支,乃遁往禹城以北张庄车站,平原又失;14日,日军继续向张庄、马家寨、黎家寨攻击前进,中国军队无险可守,李汉章乃指挥本师两个团和第二十师、第八十一师各一团,撤至徒骇河南岸设防,并炸毁河上铁桥,与敌隔岸对峙。
右路敌军,由日本第一〇九师团一一八旅团司令官本川省三少将指挥,11月8日攻陷盐山后,又连陷庆云、乐陵、惠民,进犯济阳。
此时的韩复榘才慌张起来,匆忙带着手枪旅长吴化文、集团军总部参谋处科长贾本甲等人,在手枪旅第二团护卫下,亲赴济阳,督战拒敌。是时,我在吴化文身边当传令兵,也一同随吴前往。
城北数千日军,在数十辆坦克掩护下,由垛石桥、稍门一线向南猛攻,死死咬住韩部第二十师五十八旅、第二十二师六十五旅不放,另有两千余敌自两旅防线结合部突进,分作三股,直扑济阳城下:一股攻西门,一股打东关,另有七八百骑兵驰向城南,截我后路。
弹丸之地的济阳城,被日军四面合围,攻打甚急,国军上将、中国第五战区副司令长官兼第三集团军总司令、山东省政府主席兼保安司令韩复榘,陷敌重围之中!
我随韩、吴二人攀上一座土楼的楼顶,观察四周战况,只见城东、西门外,各有六七百敌正在组织攻城;城南却悄然无声,由城东绕道南去的日军骑兵显然已隐蔽险处,企图待我向南突围时一举将我围歼;城北炮声隆隆,枪声密集,第五十八、六十五两旅仍在顽强拒敌;敌后大道上,尘土飞扬,大批日军蜂涌而来。
韩、吴商定:电令禹城的第七十四师师长李汉章率两个团前来增援,并沿徒骇河南岸东进,拊敌右侧后背;待李师在右后打响后,立令第五十八、六十五两旅速速西去,至禹城西再转向东,策应李师和临邑以南的展书堂第八十一师,腰击南进日军,迟滞其前进。电令在蒲台的第二十师一七三团,速往济阳城东黄河南岸接应。待城北的第五十八、六十五两旅西去后,韩复榘率城内部队从东门突围,转至黄河南岸。
安排甫毕,三架日本轰炸机突然飞抵上空,对济阳城狂轰滥炸,而后城外敌炮齐发,东西两面之敌开始攻城,我守军亦猛烈开火阻击,济阳城顿时湮没在一片硝烟火海中。
近午时分,西面告急:敌炮将城墙炸开一个缺口,日军攀云梯登上城墙(或是寨墙)。韩复榘闻之,即刻带领吴化文、贾本甲直奔西面城墙,指挥堵击,官兵见总司令来到,益发奋勇,纷纷与敌肉搏,遂将登城日军消灭。
我随韩、吴等人刚刚撤下城墙,忽闻一阵尖厉的呼啸声传来,我大喊一声:“卧倒!”遂一个箭步冲上前去,将韩复榘扑倒在地,用身体遮护着他,一颗炸弹随即在我们附近爆炸,贾本甲应声倒下,其右小腿顿时血肉模糊,我的帽檐也被弹片削去大半。
韩复榘爬起身来,拍了拍我的肩膀,对吴化文说:“给允澄嘉奖一次!”我入伍后首次参战,即受到嘉奖。转眼间,韩氏脸色突然大变,训斥吴化文说:“他娘的,你的高炮队要在这里,小日本的飞机能如此张狂吗?!”
吴化文的手枪旅辖有一个高射炮队,上尉队长高清辰,配备有苏制3.7厘米高射炮两门、8.8厘米高射炮一门,用于济南防空。韩复榘此行,乃视察前线,没必要拉着高射炮,他受了日军轰炸机的惊吓,便将一腔恼怒发在吴化文身上,而吴却唯唯诺诺,不敢分辩。
下午4时许,东面又告险情:东门为敌攻破,数百日军突入城内。吴化文急令手枪旅第二团团长赵广兴带一个连去堵东门,他亲率两个连与闯进东关的日军巷战。吴扒光上衣,抱着一挺日制花机关枪冲在最前面,我等官兵紧随其后,奋勇冲杀,死战两个多小时,才将突入城内的日军全部消灭,街道上,死尸枕藉,血流成河。
激战一天,城内守军伤亡已在半数以上,日军攻势却愈加凌厉,城北两个旅也连连告急,而李汉章援兵仍无消息。
是时,韩复榘的王牌部队——孙桐萱第二十师主力,已撤至兖州以北的铁路线上;谷良民第二十二师主力更远在胶东海防前线,远水不解近渴;其他部队均在黄河沿岸阻击日军渡河,若调他们前来救驾,必致河防全线崩溃,而河防若毁,省城济南便无法防守了。被困在济阳城中的韩复榘,无险可守,无兵可调,境况万分紧急,人们翘首以待,望眼欲穿,企盼援兵到来。
晚9时许,忽闻西北方向枪声大作,李汉章援兵终于到来!城北守军乘机发动夜袭,日军不惯夜战,乃向北遁逃,韩复榘遂电令第五十八、六十五两旅逐次向北转移,并令城内守军突围。
吴化文令赵广兴亲率百余壮士自城东缒城而下,夜袭日军。东门外敌人惊慌失措,一阵慌乱,吴遂令打开东门,官兵们簇拥着韩复榘冲向城外。
日军究属训练有素,稍一慌乱,随即镇定下来,组织兵力堵击。赵广兴率众勇士在前拼杀,吴化文率两个连殿后,护卫着中间的韩复榘突围,千余官兵左冲右突,且战且走,日军在后衔尾紧追,跑出了三四里路,恰遇第一七三团前来接应,敌追兵始退,韩复榘安然渡河返回济南。
我随大部队突出城门后,混战之中与吴化文失散,带着一支德制冲锋枪在突围队伍的后尾阻日军。开始,我们还有约两个连的兵力,但后来其他人都逐次撤走,却把我一人丢在后面。我边打边走,后面却有十数日军穷追不舍,跑到河边,接应部队早无踪影,渡口也无船只,而身后的日军却愈来愈近。可能他们也发现仅我一人,便不再追逼,而在我周围燃起了一圈篝火,遥遥对我围困,距我仅十数米,看来是想活捉我。
前无去路,后有追兵,加之首次参战,缺乏经验,我心中不免有些发慌,遂伏在一道堤坝后,端着枪,密切注视着敌人。我摸了摸身上,尚有十几粒子弹,胆子乃又大了起来。心想,有这十几粒子弹,足能报销几个敌人,还算够本,最后一粒留给自己,决不让敌人捉活的!
僵持了一个多小时,忽闻河边人声嘈杂,枪声齐鸣。原来,吴化文渡河后不见我踪影,遂亲率一个营又返回寻找,围困我的日军见援兵来到,遂向北逃走。
鹊山阻击战
济南城北、黄河北岸、泺口桥头——鹊山,一个不足百户的小村庄。手枪旅第一团团长于怀安奉命率第一团一营和第二团三营在此阻击日军,掩护济南撤退。日军第十师团快速纵队自北而来,向黄河滩头的这个小村发起了猛烈攻击。山炮、野炮和轻、重迫击炮齐发,一阵摧毁性的炮击之后,200余敌在十数挺轻、重机枪掩护下,向我方阵地猛冲。
“打!”随着团长于怀安一声令下,吴部官兵久被压抑的抗日激情登时迸发,个个都打红了眼,不到两个小时,即打退了敌人四次冲锋,阵地前日军尸体枕籍。稍顷,敌又发起第五轮冲锋,并改变了战术,其火炮、机枪齐发,弹如雨下,封住了我前沿阵地,与之同时,数百敌人匍匐前来,向我阵地接近。敌近前四五十米了,其炮停止了射击,于怀安遂令第一营营长杜仰甫指挥三个连控制阵地;于亲率一连,凭借一列铁甲车作掩护,向敌逆袭,正面吸引敌人;又令第二团三营营长王执政率两个连自村东绕向敌后。未及半个小时,王执政等人在敌后骤然出现,猛击其左侧后背,敌乃慌乱起来。于怀安亲率400余健儿,从正面向敌群扑去,自以为天下无敌的“大日本皇军”丢下大片尸体,狼狈逃窜。
日军一路南来,未逢强劲对手,甚为骄狂,不意在鹊山遇到吴部阻击,气得像一只被激怒的狗熊,向我方阵地一波又一波地连连发起冲锋,敌炮也延伸射击,轰炸我阵地后沿,封住退路,企图将我千余壮士一口吞下。我方伤亡急遽增多,自中午至黄昏,五六个小时的时间,我一人即从阵地上运回负伤官兵四五十人,前线临时救护所里挤满了伤员。
一轮又一轮的冲锋被击退,一阵阵炮击随之又来,阵地上硝烟滚滚,杀声震天。突然,一发炮弹在右侧阵地爆炸,第二团三营营副、旅长吴化文的三妹夫杨友柏一声惨叫,随即倒在硝烟中,我立即赶上前去,见他的腰部被弹片击中,已昏死过去,我拖着疲惫的身体把他抬下阵地。
我预备队已全部用上,但在敌步、炮、骑、坦克的联合冲击下,仍感不支,阵地已见动摇迹象。此时,忽听有人高喊:“于团长挂彩了!”我闻之心头一震。此时天已黄昏,撤退时间已到,但我们已被敌死死咬住,撤退必被其追歼,只有拼命死守,击退敌人攻势,方可逐次后撤,而在此关键时刻,团长于怀安又负伤,情况万分紧急。只见于怀安将拉他后退的军医一把推开,返回前沿,继续指挥反击。
恰在此时,忽闻村东北一阵密集的枪炮声,阵前之敌乃纷纷溃退。原来吴化文得知于怀安所率两个营与敌胶着,他和赵广兴率四个营迅速自吴家堡北渡,骤然出现在敌人左侧背后。我鹊山守军乘机逆袭,日军乃纷纷向北遁去,而此时的于怀安因流血过多,早已昏死在阵地上。
是役,素称“最优秀的皇军”矶谷师团快速纵队,被毙伤五六百人,不得不对中国军队刮目相看,称“吴化文的童子军大大的厉害!”吴部也付出了惨重代价。役前,手枪旅计两团、8营、25个连队(内含高炮队),4000余人,而此次伤亡官兵逾千。其中,团长于怀安、营副杨友柏负伤,营长王执政、茆学伦、杜仰甫和九名连长阵亡,战况惨烈,可见一斑。
(来源:《济南文史》2015年第3期,总68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