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0岁的老兵包天一翻开这本《中央军校第17期通信兵科第廿八总队毕业50周年专辑》里第一大队第二队官兵的照片时,老泪纵横。他拿着放大镜寻了一遍又一遍,107个官兵里怎么也找不到自己是哪一个。“其中谁是包天一已茫然难指,时年19岁,迄今相隔已82年矣。”
“集各省青年,共一堂切磋,在艰难困苦里,千锤百炼培养奋斗意志。凭所学本能,展个人身手,于作战训练中,指挥联络达成时代使命。”当年毕业时,教官对他们说的话,印在合影两边。半个多世纪后,收到台湾同学寄来的纪念册,再次读起,包天一感慨万千。
淞沪抗战爆发后不久,包天一从建德梅城的省立严州中学毕业。思想开明的父亲教导他说:形势需要,为了不当亡国奴,你应该去报考军校报效国家。其时,杭州已沦于日本侵略军铁蹄之下,浙江省政府迁来金华,兰溪成为抗战的大后方,逃亡难民纷纷涌入。时值黄埔军校十七期通信兵科在金华招生,17岁的包天一从家里出发,与8个同乡赴金考试……
如今最让老人欣慰的是,越来越多人开始正视当年的抗战历史,他们也开始找回尊严。
有志青年要当兵,兰溪就考取了八九个
我叫包天一,兰溪黄店镇上包村人,1923年初出生。我家种田地,兄弟姐妹5个,我是老大。那个时候,种田地的人家能把孩子送出去读书,就是了不起的,条件都不差。
十一二岁的时候,我到女埠读小学。校长方希亮,女埠人,是当时兰溪唯一的共产党员,很出名。
14岁那年,我考上了严州中学。严州中学校长叫严济宽,江西人,教我们英文,新中国成立后还是南昌大学的英 文 教授。他对我很好,好多年后我们还通信联系。这些年过去,学来的英 文都还给 老师了,就记得“你我他”几个字,“I、You、He”嘛。
在严州中学读书时,梅城也常有日本佬的飞机来轰炸,学校搬到了乡下。杭州沦陷后,省政府迁来金华,金华的形势十分紧张。当时,黄埔军校刚好在金华招生,大家都在宣传,有志青年要去当兵,我也响应。
我父亲是省立七中(金华一中前身)毕业的,在村上都算有文化,家里收藏着一部很厚的《二十四史》。每星期回家,他都要我看,告诉我要爱国不忘本。他思想蛮开通,听说我想去当兵很支持。
考点设在四牌楼,好多人报考,录取了170多个人。考试内容以语文为主,我上过学,考得不错。当时,中央军校七分校的教育长叫童元亮,是兰溪人,因为有着同乡关系,那一期报考的兰溪人也多些。光兰溪就有八九人考进去,我年纪最小,还不满18岁。来金华招考的是义乌人楼广文,后来成了我的大队长,最后当到通讯兵第六团的少将团长。而当时负责面试我的招考官,后来也成了我的小队长。
千山万水到麻江,教室宿舍都是自己动手盖的
学校在贵州麻江,大部队从金华出发,到江西鹰潭这一段还有火车,接下来就要走路,一直到湖南衡阳,平均每天要走六七十里路。在鹰潭下了火车,到萍乡的路上,我们要绕过南昌城,当时的南昌已经沦陷,从城外路过时就听到枪炮声,大家心里很不好受。
一个多月后,我们才到达麻江学校,先要复试,复试合格才算是入伍生兵,按成绩分数,分为无线、有线和器材保管。我考得比较好,被编入28总队一大队第二中队学习无线电通讯,还有两个兰溪人也分在28总队。
学校的吃住条件都“危险”差,房子也没有,我们出发时还带了木匠。到学校的第一件事就是自己动手砍毛竹、树木、茅草,盖起教室和宿舍,房子都是木质的,木板屋顶、木板地板。桌椅呢,也是用木板架起来,没有抽屉。每个星期三和星期六,食堂加餐,有鱼有肉吃。平时,只有菜和饭吃。
学习一年半,半年是军事训练、步兵训练,一年是无线电技术业务训练。
军事训练蛮苦的,起早摸黑,教官很严格。无线电技术训练就宽松点,主要是讲怎么收发报,还有机器怎么使用。那时的通讯收发报机,很重很大,大概有七八十厘米长。训练时,要把无线电话装上天线,再背在肩上,边走边操作,很吃力。
除了这些,我们还要学各种各样的技术。比如,防毒是专门的一门课,要会保护自己。
还要学汽车驾驶,因为打仗都是流动性的,无线电机器太大,要装在吉普车上跟着部队流动。
广西靖西那3年,我做防毒教官
当时战局急需通讯人员,半年入伍军人基本教育和一年技术训练后,大家就毕业了。同学们都分开了,我们队每个战区分9个同学,我在第四战区31军188师师部工作。师长是海竞强,他是白崇禧长官的外甥。
那时,日本佬已经盘踞在泰国缅甸,我们188师部队就驻守在越南的凭祥、龙州,直到靖西国界线一带,十万大山。部队离镇南关很近,但即便是部队里的军人也从不敢去。有人总会开玩笑问:到镇南关嬉,去不去?人家听了就怕:不去不去!为啥?那时候,广西一些少数民族老百姓很蛮,外乡人进去就要把他抓起来杀掉。
我们的电台在师部,电台驻扎在靖西宾山公园里,主要负责监听盟军、入缅远征军和敌方的动静。师长对我很看重,不久后让我当中尉区队长,还让我做新兵的防毒教官。什么是防毒教官呢?就是专门教大家怎么戴防毒面具,有几种毒气,日本佬放毒气的时候怎么逃避法。为什么要专门学防毒呢?因为日本佬很狡猾狠毒,我们各种各样的技术都要学会。
我们通过电台收发报,把监听到的情报提供给长官作决策参考。一般来讲,我们接收下来的都是数字密码,解码的是译电员。每个部队的密码本都不同,4个数字一组,代表一个汉字。
在靖西,我们的生活过得不错,因为是特种兵,伙食比别人好。每个星期都要做纪念周,纪念的是国父孙中山。每个星期日,部队放假时,我们都要到龙州街上去嬉。龙州这个城市算好的,市集很兴,因为在越南边境,进口货蛮多。布料特别好,越南卡其很出名,还有一片一片的薄荷糖。
有空的时候,我会去龙州中学转转。那里有一个男的法文教师,浙江人,叫什么名字忘记了。法文和英文不一样,英文么,ABCD,法语发音就不同。
日本无条件投降的电报是我发出去的
过了3年,师长看重我,推荐我到参谋培训班受训。结果,在身体检查时,发现我有肺结核,我就按要求回到家里来修养了一段时间。说是调理,其实都是土方子,吃吃生鸡蛋,但这样不久也就好了。
1942年,我被调到衢州第五战区保安司令部电台第五区分台,任报务员。虽然,这个台离家不到百里地,但那时候金衢地区战事频频,几年时间我都没有回家看看。1942年6月,衢州沦陷,我们带着机器撤退到乌龙山,司令部转移到江山。当时,兰溪游埠人姜卿云是衢州第五战区保安司令专员。
1945 年8月15日 ,日本宣布无条件投降消息的时候,我正在电报台上。我收到中央台发来的消息,心里也“危险”高兴,按要求把它发到衢州各个分台。那个夜里,衢州城里鞭炮声到天亮也没停过。
1947年,我经同学介绍,到辽宁锦州第六步战区后勤部通信器材库当少校所长,后来在辽沈战役中被俘,学习一个月后回家。在家里,我就当个农民,种种田地,讨了老婆,生了5个子女,把他们抚养长大,几个孩子也蛮争气。
我现在是村子里年纪最大的一个,身体蛮好,还经常到田里干干活,不动不行。这两年,我感觉国家对我们越来越重视,电视剧、书里也开始正视这段历史,还有好多人来看我们,这是年纪大的老兵最高兴的事情。
包天一当年在黄埔军校的合影
口述:包天一 整理:汪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