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我叫王学孔,1927年农历2月28日出生于胶县袁家巷街。1937年7月,日军发动了全面侵华战争。1938年1月,日军占领了胶县,到处抓壮丁,建据点,修工事。当时的胶县是胶东抗日革命根据地的重要城镇之一,东与敌占区青岛相接,北与海阳老区相连,又是连接鲁西北地区的重要交通线。1942年春天,日军在北营院子(现北关街道办事处大庄东南三百多米,西松园西北百多米处)建了据点,周围拉了铁丝网,还有2个高高的炮楼。
驻扎在北营院子的日军头目叫阿部喜郎,经常带着日本兵沿铁路两侧的村庄抓人,有时也到城里偏僻的居民区抓人,有老人,也有儿童。有时一天抓五百多人。我就是这期间被抓去的。在日本鬼子的监视下,我们挖壕沟,修工事,干勤杂。干活慢的被用鞭抽、用枪托砸。我当时只有15岁,长得瘦弱,跟大人一同挖壕沟,干不动了,刚趴在沟边想休息一会儿,脊背上就被日本鬼子砸了3枪托。特别是被日本鬼子怀疑是游击队员的人,更是遭到用枪刺、狗咬等手段残害。我挖了几天壕沟,鬼子见我实在拿不动锨了,就把我赶到伙房干勤杂。当时我想:他们是“照顾”我,还是要杀我?心中无数,成天提心吊胆。后勤活又脏又累,成天忙个不停。时间一长,他们对我这个小孩放松了警惕。不管白天还是晚上,鬼子来了我就拼命干,鬼子走了就到处走走望望。大约10月的一天中午,日本鬼子用绳子绑了13名老百姓,关在离伙房不远的一间屋里。天刚黑就关上门不准出入,我被关在院子里。夜里,鬼子把这13名老百姓赶到西松园村西小茔地南侧,强迫他们挖坑。待挖完坑后,让他们站在坑边,荷枪实弹的鬼子们围住他们,把他们当做练兵的靶子,用蘸着水的刺刀活活刺死,再用脚踏进坑里埋掉。后来听大人说,铁路沿线共产党活动频繁,鬼子和伪军经常扫荡,抓来的这些人被怀疑是共产党员。
在茔地西侧,日本鬼子有专门训练狼狗的训狗场,养的狼狗都有半人高。日本鬼子专人训练,一日喂3次。有一天下午,我担着菜,跟在鬼子后边,路过训狗场院边,看到狗场的狗乱窜(可能中午没喂食),晚上仍没喂。大约夜间12时左右,我起身小便,借着月光看到几个鬼子把一个老百姓绑在训狗场的木桩上,堵住嘴,然后放出饥饿凶残的狼狗扑到他身上撕咬、吞噬。不久,大活人成了一堆骨头。当时我被吓坏了,好几天没睡着觉,一闭眼就被狗咬的场面惊醒。日本鬼子经常出去扫荡,实行“三光”政策,遭到老百姓的反击。有一次,阿部喜郎带领鬼子到闸子西北角的东流口子和孙家堠子村扫荡,被当地民兵还击。阿部喜郎的胳膊和腿被打断,满身是血地逃回了据点。从此,好长时间不敢出据点。据解放后调查,2年的时间,日本鬼子在这个据点杀害了我们174名同胞。
二
1944年3月下旬的一天,日本鬼子把全体修工事的民工召集起来训话,一个小头目讲,根据战时的需耍,派我们到青岛修港口……第二天,就把我们运到青岛体育场。到了那里才知,要把我们用船运到日本去做“劳工”,我们知道被骗了。同被骗去的还有日照、即墨、高密3县的六百多人。青岛是胶州湾的一个重要军事基地,他们为加强防务,海里布有水雷。日本鬼子不管我们的死活,把我们分装在5艘船上强行起锚。我们在船舱里挤坐在一起,臭味刺鼻,不准说话,否则就遭到打骂。我们船上的“长官”叫竹子小佐,非常凶狠,任意打骂我们。经过漫长的5天4夜,到达了日本长崎港口。到达后听说行船中有3艘船被炸坏,1艘船被水雷炸沉,我们部分同胞随着沉船葬送在大海里。
我和胶县(今胶州市)同去的宋本昌、韩二(因不知道名字都叫他韩二,被派到长崎港口二号地段干活。到那里一看,有很多骨瘦如柴的“劳工”在卸煤卸盐,中间混杂着些日本人,拿“文明棍”打人。我们很快被赶到装卸货物的队伍中开始干活。天刚亮就开始干活,太阳落了才收工。吃的是发霉的橡子面、臭咸菜,住的是低矮、潮湿的小房,睡的是地铺,铺的是草,盖的是草花子。1间房里住十几个人,躺下翻身都困难。累死、病死、打死的工友天天有。一天早晨,我和韩二一起上工,他说:“夜里闹肚子,现在感到浑身无力。”上午8时,韩二就想大便,确实憋不住了,向避人的地方跑去。刚蹲下,被监工发现了。鬼子跑过去,照准韩二的头狠狠地就是一“文明棍”,眼看着韩二歪倒在地,四肢抽动,随后用“文明棍”打了多下,直到韩二不动了。日本鬼子怕污染环境,当场把尸体浇上油,点上火烧掉了。我看着同胞被残害,欲哭不敢,只觉得心在流血。夜里,我和宋本昌偷偷地找到韩二被烧的尸体,弄了一部分骨灰藏在宋本昌铺底下。后来,由宋本昌把骨灰带回了家乡,交给了韩二的亲属。
1944年9月下旬的一天,监工传唤我到工头滕聚士郎办公室去。我一听心里害怕极了,是不是藏韩二骨灰的事被鬼子发现了?正考虑着到了办公室。滕聚士郎对我进行了长时间的训话……而后叫我给他和他儿子家买东西。在日本人的刀尖上生活,我被迫学会了简单的日语。
滕聚士郎有个儿子叫滕聚大座,父子二人都是有身份的人,家中的生活用品都是凭本供应,于是给了我个像通行证的东西,拿着它可以出入港口给他买东西。到了外面更危险,不定什么时候就会遭到日本人盘查毒打,到处都有被日本人奴役的人。为了活命,我心里就有了逃跑的念头,可始终找不到机会。
滕聚士郎家有两个保姆,都是北朝鲜人,其中一个叫金玉琴。认识后我就试探她,问她想不想逃走。她用日语说:“我非常想逃走,但是朝鲜是日本的殖民地,地方又小,就是逃走了,也会被抓回来,那样就可能被打死。我的哥哥也被抓来了,在船上做苦力,跑长崎港口到仁川。咱们都是苦命人,向哪里跑呢?”金玉琴一番话让我感到绝望,于是就死心塌地地给他们买东西。有一天,天非常冷,我又去买东西,路上遭到日本人的盘查,不知什么原因就被日本人打了一顿,我擦了擦嘴角的血,跌跌撞撞地回到滕聚士郎家。心想:与其被打死,还不如冒险逃跑。我又找到金玉琴问她哥哥叫什么,她说:“我哥哥叫金康禺。”我又问:“你能不能和你哥哥说一下,把我救出去?”金玉琴说:“那样被日本人发现了,我哥哥就没命了。不过,我求他试试吧。”一线求生的希望给了我活下去的勇气,我苦苦地等待着。
三
大约腊月二十几的一天晚上,天又冷又黑,金康禺用暗号(船起锚前红绿灯亮,不起锚信号灯亮)把我叫出来,跟我说:“今夜船起锚,你要回到你的国家,现在是个绝好的机会,但必须听我安排,否则,咱俩就都没命了。”我听后使劲点了点头,心想:就是死也要逃出这鬼地方。我两眼含泪,非常感激,紧紧抱住了金康禺。
金康禺偷偷地把我领到铜丸号上,给了我点吃的,把我藏到船舱底下,不准出声。我在船舱底下爬了两天三夜,不住地呕吐,最后吐的全是黄苦水,干裂的嘴唇滴血,头脑一会儿清醒,一会儿昏迷。当时只有一个念头:一定要坚持住,活着回到自己的国家。一天夜里,船在仁川靠岸了,金康禺偷偷地把我拉出来,给了我一点吃的和一顶皮帽子,对我说:“兄弟,吃上点儿东西,用皮帽子护住下身,我送你一段路,朝着我指的方向走,不管多冷、多饿都不要停下,就能保住你的性命,天亮时就能回到你的国家。”
我怕被敌人抓回去打死,还怕一停下冻死,摸着黑路磕磕跌跌,跑一会儿,走一会儿,向前摸去,天亮时,踏上了鸭绿江岸。
在拼命奔向祖国的路上,有一种精神支撑着,但到了目的地,就再也支撑不住了,昏倒在临江路边的柴垛旁。当地有一个曲大爷,天刚亮起床拾粪,把我救起来,背回了他家。一家人给了我无微不至的照顾,我苏醒了。老人家原籍是山东省诸城县吕标村,因为和我是同乡,他们更是用亲人的温暖照顾我,保住了我的性命。
春节刚过,我就想回家,可身上分文没有。于是。我就跟随曲大爷的3个儿子到浑江铜康煤矿干活。我先挖了几天煤,然后从煤矿中拖煤。一个人肩上挂上绳子,拽着一跑小轨道的大箱子,死命地拉,天天这样干。这些力气活我能干了,可是煤矿是日本人开的,看到日本人我就恨得眼冒金星儿。我坚决不干了,决定回家。曲大爷的3个儿子看我执意要走,就凑了几个钱给我,依依不舍地送我上路。
清明刚过,东北还非常冷。路上,我沿路乞讨步行奔向自己的老家,有时冒着生命的危险爬上拉货的火车。几千里的路程走了近5个月,终于回到了家。
回家不久,就听说日本鬼子投降了,我心中无比高兴,心想:日本鬼子该完了,中国人民受日本鬼子压迫的年代一去不复返了。后来,我参加了国民党军,后随军起义投诚,参加了解放军,最后转业参加了工作,直至退休。现在,在共产党的领导下,我过着幸福的生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