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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的抗战新闻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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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丁柯,1921年4月生于上海,祖籍原江苏省川沙县(即现在的浦东)。1938年参加新四军,在皖南新四军军部教导总队政治队、军事队受训毕业。1942年从苏中新四军一师调往浙东地区,参加创建四明山抗日根据地斗争。建国前,是新四军浙东纵队《战斗报》社主编、华东野战军第一纵队《前锋报》社总编辑、新华社华东前线分社一支社社长。上海解放后,任《解放日报》编委,后任中共上海市委办公厅副主任、党刊《党的工作》《支部生活》总编辑。1983年至1987年,任《民主与法制》杂志社社长兼总编辑。

  此文写于2015年:

  ——我今年94岁了。17岁参加抗日救亡运动,之后随新四军转战大江南北,一直在新闻战线工作,算是一个新闻老战士吧!

  ——近一个世纪以来,最让我怀念的是在抗日救亡中,把我引上革命道路的引路人;最让我难忘的是参加创建敌后抗日根据地斗争中,部队首长对我的锻炼、培养和教育;最让我感动的是革命队伍里同志间相互激励的深情厚谊……

  每当回忆这些往事,都是对我精神世界一次又一次的洗涤与净化!

  “抗日救亡”走上革命路

  1921年4月21日,我出生在上海苏州河畔,新闸路东斯文里的一栋石库门住宅里。那是旧上海劳苦人民的聚集地。我的祖籍是江苏省川沙县曹河东丁家宅(今唐镇四村丁家村,现已被地铁动迁拆除)。祖父在乡下除务农外,也是乡里有名的“茶担”厨师。后来厨师生意败落,祖父就带着我父亲和两位叔叔一起,来到黄浦江西岸“十里洋场”的大上海,在曹家渡摆了一个饭摊作坊。不久父亲在丝织厂当上了司磅员,同女工王阿娥成婚,做起了他擅长的“红帮裁缝”:给洋太太们缝制古里古怪的帽子。可随着抗战爆发,国土沦丧,家境越来越困难,父亲只好将部分房子出租以维持生计。

  我6岁开始读书,小学毕业,考进了南市区陆家浜路的“中华职业学校”土木科。这是由我国著名教育家、职业教育创始人——黄炎培先生(也是川沙人)创办的一所名校。它是专为社会青年解决“个人谋生”,进而“服务社会”的半工半读的5年制学校。办学的宗旨就是:“双手万能”“实业救国”。

  1931年“九·一八”事变,日本侵略者的铁蹄侵占我东三省,大批流亡学生在大街上向群众宣传抗日,演唱歌曲《松花江上》:“我的家在松花江上,那里有大豆高粱,还有那年老的爹娘……”听着听着,我常常会被感动得热泪盈眶,连去学校上课也忘记了。

  记得我们学校有一位国文教师,他对国土沦丧深感痛恨。有一天,他慷慨激昂地给我们讲解岳飞的诗词《满江红》:“……靖康耻,犹未雪;臣子恨,何时灭。驾长车,踏破贺兰山缺。壮志饥餐胡虏肉,笑谈渴饮匈奴血……”突然戛然而止,他倒在了讲台上!待我们上前去看他时,已经不省人事。他在授课中那种对祖国山河破碎的悲切心情,决不愿做亡国奴的强烈爱国情怀,深深地打动了我!

  我家隔壁弄堂有一人名叫姜士雄,他是商务印书馆的员工(后来才知道他是中共党员,租界沦陷,牺牲在日寇屠刀下,现安息在龙华烈士陵园),是我们家的好邻居。上了“中华职校”后,我经常把想不通的问题,向他诉说。他就借书给我看,鼓励我用心从书中去寻找答案。什么高尔基的《母亲》《我的大学》《童年》,什么《铁流》以至看了似懂非懂的普列哈诺夫著的《社会主义基本问题》等等,这些书让我对祖国、对人生有了一些朦胧的认识。

  那个年代,喜欢读书特别是有机会接触这一类进步书籍,大多是被称为“救亡青年”追求进步的一种标志!

  1936年6月的一天,我听说在南市区公共体育场要举办“千人歌咏大会”。这对当时我们这些要求进步的青年来说,太具有吸引力了!即使不上课也要前去观看。就在那里,我第一次见到了刘良模先生。他是当时我国抗日救亡歌咏运动的倡导者和指挥家。可以这样说,作曲家聂耳、冼星海等创作的抗日救亡歌曲《义勇军进行曲》《毕业歌》《大路歌》等等,大都是通过刘良模先生倡导的抗日救亡歌咏运动,推广到群众中去的。

  抗日救亡歌曲,总是那样慷慨激昂,让人热血沸腾!我也是在刘先生的影响下,开始参加上海各界日益波澜壮阔的抗日救亡运动的。

  由于我参加抗日救亡社会活动越来越多,能够去中华职校上课的时间就越来越少了,后来就索性改读当时最走红的“神州”夜中学。那是由中共上海最早入党的老党员许德良创办的。著名人士彭柏山、焦明等都先后给我们上过课。

  有一段时间,我常到隔壁姜士雄家去串门。从他那里,我第一次听到了中国工农红军长征的故事,第一次看到了油印刊物上大胡子马克思的画像。并在他的引导下,渐渐产生了去延安上“抗日大学”的热切愿望!

  1937年7月7日,日本鬼子挑起“卢沟桥事变”不久,8月13日又突然袭击上海,抗日战争终于全面爆发!三个月后,上海(除租界外)也像东北、华北一样沦落日寇铁蹄之下。上海地下党组织开始动员进步青年,走向内地——到延安去。1938年7月,在姜士雄的鼓励和介绍下,我们一批共9个青年人,终于决心北上延安去读“抗大”!我是这一批当中最小的一个,只有17岁。为了不惊动家人,出发前我换了长衫、理了头发,到新闸路照相馆照了一张给父母留作纪念的照片。出发的那天,我把照片轻轻地放在母亲的床头,偷偷地走了。

  在宣传抗战的熔炉里锻炼、成长

  上海地下党组织给我们安排去延安的路线图是,先乘轮船到香港,然后从广州到武汉再去延安。

  我们乘坐“济南号”海轮在一个夜晚来到了香港海面。远远望去,夜色下维多利亚湾边的香港,高楼一样林立,灯火璀璨,但它还能够辉煌多久呢?

  我们满怀希望地收拾行李准备登岸。这时,驾驶台突然传来消息:港英当局说是上海有霍乱,不准“中国难民”登岸!

  这下可把全船人都给惊呆了!后来经过不断的抗议与交涉,最后答应“济南号”必须在海上隔离三天,客人如没“病”才可以驳换小船上岸。但这条船根本就没有将客人送上小船的设备,最后不得不用吊机,将人用绳索捆着,像一件件货物一样从大船驳上小船。在狂风海浪之下,个个心惊胆战!

  ——这就是我永生难忘的英国殖民地的香港!第一次亲身体验做亡国奴的苦涩滋味!

  香港接待我们的,是八路军驻港办事处的廖承志同志,由他介绍我们先去武汉。

  1938年6月至10月,日军攻下安庆后开始围攻武汉,国民党军队正和日本鬼子进行所谓的“武汉大会战”。我们在敌机狂轰滥炸中到达武汉。八路军驻武汉办事处的董必武同志对我们说:“现在鬼子已经把铁路炸了,去延安的路不通了!”他建议我们到皖南去,新四军刚成立,军部就设在皖南。

  眼看汉口将要失守,我们不得不一路随八路军驻武汉办事处一起撤往长沙。

  到了长沙,我们几乎身无分文,连吃饭都发生了困难,暂时又没有到皖南去的军车。经办事处介绍,我们参加了刘良模领导的从事抗日救亡宣传的“全国基督教青年会军人服务部”。

  原来“八·一三”淞沪战争爆发后,刘良模带着这支队伍从上海撤退,一路在群众中教唱抗日救亡歌曲,经过南京、武汉,也辗转到了长沙。他们听说我们是上海青年,特别欢迎!于是,我和另一位上海大哥就一起报名参加了。

  ——这是我离开学校步入社会后,参加的第一支抗日救亡队伍。

  刘良模是无党派人士,在宋庆龄、何香凝等著名人士和海外爱国华侨领袖们的支持下,在国内从事抗日救亡宣传活动。他希望国共合作,共同抗日。由他组织的全国基督教青年会军人服务部,其宗旨就是为抗日前线的军人服务。不论是国民党军还是八路军、新四军。

  武汉被日军攻占后,大批难民和伤兵涌入长沙,原本只有30多万人的长沙,一下猛增至50多万。国民党从武汉失守得出了“教训”,决定对日寇实行“焦土抗战”战略,并在日军兵临长沙城下之前作了部署。

  谁知道10月13日凌晨2时,长沙南门外伤兵医院意外失火,国民党军队以为鬼子进城了,是总部发出的点火信号。于是,一面仓皇撤退,一面点火烧房,很快大火蔓延至全城! 就这样,大火连烧五天五夜,最终全城90%以上的房屋被烧毁,3万多人丧生。这也让长沙成为与斯大林格勒、广岛、长崎一样,二次大战中世界上毁坏最严重的城市之一!

  这时,我们军人服务部大部分人员正在长沙到平江公路线救护伤员。得知长沙起火,刘良模已经为我们派出两辆卡车等着接我们,我们连忙从前方往长沙城里赶。一路上大批难民都往城外跑,唯独我们往城里奔。全城大乱,我们去哪里找刘先生啊?当我们刚奔到城门口,大路两旁墙壁上赫然写着:“刘先生在火车站等你们!”原来他和总部的几个人,在大火中的火车站等着我们。

  他就是这样一个重情义、信承诺的人。这深深刻印在我一生的记忆中!

  后来,经过大家一番争论,刘良模决定不留在国民党大后方广西桂林,折回抗日前线——浙江金华。在这里,刘良模把我们分成两个分队,一个队到浙西国民党部队,一个队到新四军。我和另外两个青年正好被派到皖南。1938年年底,我如愿参加了新四军,被分配到新四军军部教导总队接受训练。新四军教导总队的基地设在皖南泾县中村,这一期先后有11个中队,每个队100多人。这是专门训练抗日青年与新四军干部的地方,也是新四军最重要的干部培训基地,以后新四军发展的主要骨干,大多也是从这个教导总队出去的。

  新四军里学生兵比较多,文化程度相对高一些。比如,两次为《新四军军歌》谱曲的何士德,就是教导总队文化队队长;话剧《霓虹灯下的哨兵》和电影《南征北战》的作者沈西蒙;《淮海战役组歌》与《人民解放军攻占南京》的作者沈亚威等等,都是这一时期皖南军部教导总队的同学。

  新四军皖南教导总队的队训是:“团结、紧张、严肃、活泼。”严格的训练,使我在政治思想、军事素质以至于体格等方面,都有了很大的提高,在政治队、军事队先后毕业,我到了浙西游击区。不料在1941年1月“皖南事变”爆发,新四军军长叶挺将军被俘,项英、袁国平等领导牺牲,部队损失惨重。为了对抗蒋介石取消新四军番号的命令,中共中央军委随即发布了重建新四军的命令。扩编成7个正规师,一个独立旅,全军达到9万余人。军部设在苏北,陈毅为代理军长,刘少奇为政委。此时,我在新四军一师三旅的文工队创作组工作,也为苏中四分区地委机关报《江海报》采写战地通讯,当起了随军记者。为了开辟浙东解放区,1942年年底,我接到调令,分配到了浙东,参加了四明山抗日根据地的创建工作。

  纵队党报为何取名《战斗报》

  中共浙东区党委继承工农红军优良传统,在创建根据地开展军事斗争的同时,全力抓党的建设、统战工作、政治教育和文化活动。部队首长谭启龙、张文碧说他们没有进过学校,都自称是“土包子”,但他们抓舆论的热情与内行,几十年后都是我敬佩和学习的榜样。

  他们一进入浙东,就忠实地执行党中央和毛泽东关于“每个根据地都要建立印刷厂,出版书报,组织发行和输送的机关”的指示,早在1942年6月就建立了“新闻电台”,随军行动,收听延安广播。并创办了油印的《电讯报》。

  1943年5月,部队在频繁的活动中得知,国民党余姚县政府临敌溃退时,将一座印刷厂的设备埋在城脚附近的村落里。张文碧立刻从司令部调来两个连,组织了七八个懂行的干部连夜潜入余姚城下,就在日本鬼子的眼皮底下,身背肩扛,硬生生将一座印刷厂的设备,搬进了四明山深处的“杜余岙”。

  从此,《电讯报》由油印改成了铅印,并改名为《时事简讯》,由中共浙东区委宣传部直接领导。尽管它还不是浙东区党委的正式机关报,但其内容大都是浙东根据地的新闻。并通过1943年1月成立的新华社浙东分社,向华中和延安总社发稿,大大改善了浙东根据地孤悬东南、消息闭塞的境况。

  在抗日游击战中,部队高度地流动与分散,迫切希望了解彼此的信息,特别是领导机关部队首长的声音。谭政委、张主任还有何司令,迫切希望尽早创建部队自己的机关报。1943年8月23日,在余姚县梁弄镇附近的横坎头,经过多方筹备,由何克希司令员(化名“何静”)题字的油印《战斗报》,终于创刊了!

  为什么要把报名题作《战斗报》呢?部队首长们说:“为解放全浙东人民,解放全中国人民,我们要不停地战斗!”谭政委说,延安《解放日报》是中央党报,提出“革命的战斗的党报”,基本要求就是要传播党的路线,贯彻党的政策,是宣传、组织群众的锐利武器。我们的《战斗报》要成为全军的耳目与喉舌,成为全军的教科书。

  那时候,政治部机关很精干,政治部下面只有4个科,除科长外,最多再设一两个干事。宣传科科长是江岚同志,《战斗报》归他领导。主编是周丹红。他是嵊县人,是浙东的“四大才子”之一。他对“嘀笃板”(后来的越剧)情有独钟,建国后改名伊兵,是著名戏剧家。油印刻写员叫董明秀,由于长期在艰苦条件下坚持刻写,后来患上严重眼疾。另一个是油印员胡达,他能用一张蜡纸印出1000多份报纸,是个“技术能手”。

  战斗越艰难,“军旗”越高扬

  在敌后抗日战争中,1942年是八路军、新四军战斗最艰苦的一年。延安新华社宣传是“黎明前的黑暗”!这大大鼓舞了我们根据地军民的信心和斗志。对于浙东根据地和浙东纵队来说,最艰苦的岁月是1943年10月开始到1944年上半年,浙江军史称为“第二次反日伪顽自卫斗争”时期。

  经过两年多的英勇战斗,我军壮大了,四明山根据地也扩大了,这引起敌人的仇恨。一直龟缩在天台山以西的国民党顽固派,在蒋介石三令五申“务必歼灭奸军在四明山”的命令下,纠集10倍于我军的兵力“围剿”我军。日军则从余姚、新昌等地集结,在伪军的配合下,封锁航道与公路,向四明山发起了疯狂的进攻。而原来在我们统战工作教育下的所谓“友军”,也被收买,开始对我根据地后方进行偷袭。

  形势严峻,我军则以游击战的优势,与敌人迂回周旋。部队几乎每天都在运动转移之中,战斗十分艰苦。浙东区党委《时事简讯》的印刷厂设备带不走,只能掩埋于山岙中,报纸不得不停刊;我们部队油印《战斗报》的油印机,在行军中不慎翻落到深山岙里,报纸也只得停刊了。

  1943年12月22日,我军结束了“灰色隐蔽”,公开亮出“新四军”旗号。“新四军”军部电令:浙东抗日武装正式编入“新四军”序列,为“国民革命军新编第四军浙东游击纵队”,简称“新四军浙东纵队”,佩戴蓝色、白框,内有“345A”字样的臂章——这对浙东军民战斗士气是极大的鼓舞!

  政治部主任张文碧是一位性格直爽的江西人,他对油印《战斗报》停刊很不高兴,不时气呼呼地说:“3年游击战中再困难,红旗也没有倒,现在是怎么搞的?把《战斗报》这面‘军旗’都停掉啦?”他要求尽快复刊,并且要改为铅印,适应我堂堂“新四军”的番号,要办成合格的“纵队机关报”。决定把我从政工队副队长调任《战斗报》主编,仍归江岚同志领导。

  这时,在中共华中局和新四军军部的关心下,浙东区党委和纵队党委决定,为摆脱进犯四明山的强大敌人,我军主动撤至“三北”和鄞县、奉化、金华和肖山地区——到敌伪军事据点空隙区去开展游击战。

  部队到了“三北”,政治部下令调回原印刷厂的同志,并要求把隐藏在四明山杜余岙的印刷机器和铅字,全都搬回“三北”。为此,原厂长何平同志(建国后在新华书店系统领导部门任职)带领12位同志,利用3个夜晚,来回奔袭上百里,在敌人的眼皮底下屡次偷渡姚江,终于把印刷厂的全部设备,安全运回了部队驻地。

  此时,浙东地区恶性疟疾大爆发,我未能幸免被传染上了。这种病来势凶猛,先是恶寒后是高烧,周期性地反复发作,几乎让我失去行动能力。看着我不停地“打摆子”,张主任心里比我还着急,但是他说:“报纸是领导机关的旗号,战斗越紧张,报纸越要按时出版。尽管你这样,我还是不能让你休息!”

  张主任是一位历经红军三年游击战考验,有在敌人心脏地带穿插战斗的丰富经验。经由他同“三北”地下党组织安排,将我们报社同志安插到姚江边上敌占区毛山山坳中一个名叫“稻香庵”的尼姑庵里,叫我一边养病,一边坚持编排报纸。并从政治部的两个警卫班中抽调一个警卫班,随报社行动,进行警戒保护;同时,他又精心安排了地下交通员往来于部队与印刷厂之间,传递指令和信稿。

  这可是在敌占区敌人的眼皮底下办报啊!《战斗报》印刷厂的重建和《战斗报》的铅印复刊,也正是在这里开始的。

  这座毛山有好多个山头,最高的约300米左右,有十来户小村落,分布在不同的山坳里。山西北的横河镇及南面二六市、三七市等乡镇,均在日、伪军的控制之下,是他们的军事据点。山上没有高大的树木,只有茂密的柴草。《战斗报》印刷厂寻找了两个隐蔽的地方:排字房挖地3尺建在半山腰上,竹篱笆作墙壁,屋顶用稻草与活的树藤盖着,十分隐蔽;印刷车间和烧饭间建在山顶上的藤柴底下,离山下的排字车间约300来米,进门洞便是堆放纸张与切纸的地方。这些地方很是隐蔽,外人即使走到了厂门口,也很难发现。

  这样,《战斗报》在毛山上整整坚持了7个多月。同志们吃、住在山上,几乎都没有离开过“厂房”。山上林中潮湿,加上长期在半地下的厂房里工作,不少同志浑身长满了糜烂的疥疮。为了保密,我们日常用的日用品、搬运设备和纸张,都是由毛山村老百姓越过敌人的封锁线,一件件给我们搬上山来的。

  10月中旬的一天,山下一位村干部跑来报告:有100多名日本鬼子和200多名伪军上山来扫荡。大家顿时紧张起来!立即拿起武器(总共只有4支步枪和几颗手榴弹),每3人一组,隐蔽在附近茂密的草丛里,密切监视着敌人。

  敌人终究没有发现我们。待敌人走后,村里老百姓对我们说,当时日本鬼子威胁村里老百姓,要他们讲出“三五支队”印刷厂在什么地方,讲出有赏,否则杀头!老百姓们回答说,他们早已搬走了!日本鬼子不相信,又到处搜寻,一直走到山顶一块菜地边,眼看就要发现印刷厂时,却止步折回了。但是,隐蔽在山下石步市发行站的两位女同志张林和陈捷,来不及撤离,被敌人抓获后关进宁波监牢。她们受尽折磨,宁死不屈!直到抗战胜利,才被我军救出,重回革命队伍。

  过去听说有个“安泰之死”的故事,安泰力大无比,无人能敌,但是当他被敌手高高举起、脱离大地之后就被敌手杀死了。同样,我们的党和军队之所以不可战胜,就是因为有广大人民群众的拥护和爱戴。这次反扫荡给我们上了生动的一课!

  1944年3月21日,《战斗报》又以崭新的面目出现了!标号为“新第一号”。报头《战斗报》三个字,依然是何克希司令手笔,鲜明标出“新四军浙东游击纵队政治部印”。没有照相制版、插图、题花等,全部用木刻版,别具艺术风格。

  1944年上半年的浙东根据地,那是怎样的岁月啊!部队夜夜翻山越岭,天天有战斗。正是在这个时候,《战斗报》鲜明地出现了。正如张文碧主任所说:“军旗高扬了!”

  回忆这几十年前的情景,依然让我心情激动的是:部队领导在“三北”如此紧张激烈的战斗中,还多次讨论《战斗报》的工作大计。环境恶劣,战斗艰苦,但领导与士兵们的心息息相通,这正是我们对敌斗争必胜的关键。《战斗报》复刊不过两个月,报社编辑部就收到干部、战士来稿292件。这个来稿数字,公布在1944年5月12日的《战斗报》上。

  《战斗报》从复刊到1945年10月浙东纵队受命北撤,部队各级首长几乎都在《战斗报》上发表过文章,这些文章成为部队政治教育中,最生动、最有力、最贴心的教材。文章里根本没有什么空话、套话,假话就更不用说了。区党委和部队首长、地方党政负责同志、各重大战事中有关军政指挥员,都把给党报写稿当成自己的责任。他们的稿件观点鲜明,叙事生动,别具风采。在我们浙东解放区,不论是在部队或是在地方,人文荟萃,各级领导的讲话稿或是文章,从不请人捉刀代笔,这是我党的优秀传统和作风。

  表扬与批评,旗帜要鲜明

  1944年2月11日的“前方村战斗”,那是在第二次反敌伪顽自卫战争中战斗最壮烈、我军牺牲最大的一场战斗。由于我们战前情报和侦察失误,作战部队求战心切,相互配合又失误,致使我军原本从主动出击,到陷入敌军主力突然增援包围之中,激战一天一夜,主攻部队不得不从困境中突围,牺牲了98位同志。其中就有营、连主要干部6人,负伤3人。这些干部都是建有战功的优秀共产党员,他们平时教育干部、党员:“冲锋在前,退却在后!”在战斗中他们实践了自己的誓言。

  “前方村”战斗失利后,部队指战员一时士气低落。《战斗报》不回避战斗中的问题,及时发表谭启龙政委的文章,公开剖析了部队战斗失利后的思想状况,实事求是地分析了战局,检讨了“前方村”战斗失利的领导原因,指出了今后前进的方向,从而扫除了部分同志思想上存在的灰溜溜情绪,重又振奋了指战员们的战斗士气。

  接着,《战斗报》又用大量篇幅,连续报道主力部队在进攻与突围中英勇奋战的故事,介绍“前方村”名种支援和救护伤员的感人事迹。纵队警卫大队是这次战斗中担任主攻的一支部队,指导员成君宜指挥突围撤退,为战士打掩护,自己走在最后,从而牺牲。大队长是刚起义反正的旧军人,看到成君宜的英勇自我献身精神,非常感动。他主动为《战斗报》写文章说,他“从成指导员身上真正认识了共产党”。

  成君宜是上海知识青年,是一位很早就参加江南、浦东游击战的“老战士”,也是《战斗报》的积极通讯员。战前他就写信给他在上海的恋人,来浙东解放区团聚。他的未婚妻叫徐志远,是一位正在医学院进修的医师。“前方村”战斗结束后,她来到了浙东。参谋长刘亨云不忍心告诉她亲人牺牲的消息,叫她先随司令部行动。但当她打听到亲人牺牲的噩耗后,克制了悲痛,毅然打报告申请参了军。她给《战斗报》写文章悼念成君宜同志,感动了广大指战员。

  她在火线上积极从事战地救护,抢救伤员,甚至还学会了打机关枪。她担任《战斗报》通讯员后,主持“卫生信箱”栏编辑工作。建国以后,已经是海军部队离休干部的徐志远,不顾年迈体弱,三次从青岛赶来四明山祭奠。并且向梁弄地区党委申请,允许她去世后把骨灰葬在她年轻时的恋人——成君宜烈士墓旁。

  看,这就是我们革命战士真诚的爱情,多么崇高,多么浪漫!2007年我重访四明山,在梅花岭上“拜谒”了这两位老战友。

  1944年上半年开始,日本鬼子发动的太平洋战争节节失利,日子一天比一天难过,据可靠情报,美国盟军正逐步向中国东南沿海靠近。中共浙东区党委和纵队党委根据中央和军部指示,决定迎接盟军在太平洋的进攻。浙江沿海有可能是反攻登陆点,于是决定除坚持发展浙东抗日根据地外,再开辟以舟山群岛为中心的海上游击根据地。

  1944年5月,何司令、谭政委下达命令给纵队海防大队。这是一支神奇的“特种部队”。在敌人严密封锁的山东、江苏、浙江沿海,他们呼风唤雨制服了猖獗的海匪;在敌伪严密封锁下,他们帮助浦东部队渡过杭州湾进军浙东;军部和苏中上百名军、政、文领导干部包括我,都是他们从海上突破敌伪封锁转移至苏北的;上海地下党支援浙东的物质,也是他们运进四明山的。这次何司令和谭政委要求这个神奇大队组建一个中队,试探着向舟山群岛挺进。

  海防大队大队长张大鹏、政委吕炳奎,指令由副大队长陈铁康率领一个中队70余人,3挺机枪、1门土炮,分乘5条木帆船,从慈溪古窑铺出海,进发大渔山岛,伺机向日军海军基地——岱山、舟山方向进发,并同岛上我地下党取得联系。

  浙东海面的大渔山岛,面积不足10平方公里,居民近千人,未驻日军。21日凌晨,海防大队一中队刚登岛不久,就发现有汉奸深夜驾船,向岱山日军驻地告密。

  新四军突然在日军重要的海上基地后方出现,令他们十分恐慌。于是,岱山驻军报告舟山,舟山报告上海。8月25日清晨,日军调集舟山和岱山200多人、伪军300多人,在两架飞机、五艘军舰、炮艇的配合下,大举向大渔山岛我军发起疯狂进攻。

  我军海防大队战士们面对日寇的海、陆、空疯狂进攻,毫不畏惧,死守3个山头,顽强抵抗。从上午8点多一直打到下午3点多。弹尽粮绝,没有弹药就用石头砸、枪托打,最后跳崖投海!全中队牺牲了大队副等42人。后来有十多位跳海的同志,被渔民发现后救起,护送到浙东古窑铺。此消息一传出,浙东区党委机关报《新浙东报》、新华社浙东分社和《战斗报》联合进行了深入采访。

  我在采访中发现,跳海归来的战士李金根,原是一位土炮手,跟洪珠指导员一起守在一个山头。他看到洪珠在战斗中英勇牺牲后,将陪伴他多年的土炮也砸了。因为在他们看来,自己手中的武器就是自己的“第二生命”,至死不能把武器丢给敌人。

  他在手无寸铁与敌搏斗的情况下被俘。他和十多位负伤战士被捆在鬼子军舰的甲板上。他看见鬼子兵正在上刺刀,李金根想,我等着吃刺刀,还不如跳海。他同两位战士挣脱了捆绳,翻身跳入大海。在敌人机枪的扫射下,另外两位同志牺牲了,他因为是浦东南汇海边农民,水性好,虽然左臂也中了弹,但还是坚持游到海岛的山脚下,隐蔽了起来,后来被渔民发现救起。建国后他复员回到了南汇,至今在他的左臂上还留下了一个枪眼的伤疤。2007年我重访四明山时,居然见到了他。

  延安新华总社发布浙江分社写的“新四军在大渔山奋战日寇海陆空联合进攻”的新闻,在军内外引起了极大的震动!《新浙东报》发表了长篇报告文学,那是作家黄源同志的夫人巴一熔同志写的。我根据采访的大量可歌可泣的材料,也写了一篇真情实感的“报告文学”,只不过是用连环画形式发表的。因为我们觉得这种文化形式更通俗,更适合文化程度不太高的广大战士。

  这本题名《血战大渔岛》连环画,32开本,由42幅木刻的黑白连环画组成。它用图文并茂的形式真实地描写了战斗的全过程,封面是红蓝套色木刻。木刻的作者洛井(即六井)是《战斗报》的美术编辑——一位富有传奇色彩的木刻艺术家。《战斗报》版面生动活泼,每期报眼总有他刻的一幅木刻宣传画,文章也大多配有他的木刻插图和题花。我在画集的“序言”中写道:“大渔岛血战中的64位抗日勇士(37位战死,27位生还)惊天地泣鬼神的英雄主义,只是4年来我军战争中千百个同类例子之一,我们对抗日救国与解放人民视死如归的忠心,由此可以表露一斑——但也只是一斑而已。我们决无丝毫骄傲自满,我们总是觉得我们的军事宣传大大落后于我们的军事实际,是有愧于我们的英雄们的。”

  群众永远是报道的主体

  但是《战斗报》一不留神,也有失误的时候。

  大家知道,纵队何克希司令员是位深受浙东广大军民爱戴和赞扬的司令员,在部队和地方都有很高的威望。他的秘书是一位老党员。在1944年下半年的“百日大练兵”中,何司令身先士卒、以身作则的精神深深地感动了他。他就为报社写了一篇“我所了解的何司令——胜利的旗帜!”的文章。这是一片文情并茂的文章,我看了很欣赏。在抗战纪念日——7月7日这天,用大半版的突出位置刊登了出来。

  谁知报道出来后,何司令一见到我就拉住我说:“丁柯啊,你怎么眼睛不往下看看啊,练兵场上‘神枪手’‘投弹大王’多的是,怎么会来报道我呢?你可是犯了方向性错误噢!”

  后来遇到谭政委,他也说:“你们得多深入基层部队,多报道基层战士,多报道他们当中出现的英雄模范啊!”

  张主任和江岚对我则批评得更厉害,他们尖锐地指出:“你办的是党报,别表扬领导首长,多报道指战员们和群众们的英勇事迹,才是你办报的正确方向!”

  这是一堂多么深刻的“党报的办报方向”的教育课啊!它让我终身难忘!

  几十年来,我一直认为我们这些首长本身就是最光彩夺目的“民族英雄”,由于他们高尚谦逊的品德,他们为国为民的巨大贡献才少为人知,这是我们新闻工作者的终身抱憾!

  到群众中去办报、去发现人才

  根据广大干部与群众的要求,1945年5月,《战斗报》经过总结决定扩版,以增加报纸的容量。从每周8开8版-16版,扩大到4开4版-6版;到了6月,在战斗中缴获了一台配套不齐的石印机,就决定增出一份《战斗画报》,8开4版-6版。前者重点担负加强对部队干部和地方党政机关干部、党员的思想政策教育;后者则要求图文并茂,以画刊为主,石印、油印、木刻套印,文字通俗,形式活泼,主要对象是部队的战士,特别是刚参军的新战士及战斗中扩大过来的“解放”战士。这是《战斗报》群众性传统特色在新形势下的发扬,发行覆盖面扩大,赢得了部队战士更多的喜爱。

  在新形势下,《战斗报》编辑出版工作量不但没有减弱,反而大大加强。石板机设备残缺不全,且十分笨重,印刷工人们却革命热情高涨,就用更多的体力操作机器。报社编辑洛井、白艾、张克、韦以、史洲,发挥各自特长,夜以继日地忘我加班工作。在这段日子里,铅印报、石印画刊、木刻连环集,几种报刊轮番出版,加上随时出版的油印彩色套印的战场《捷报》,首长们对建功部队、英雄模范的嘉奖令,还有印发给新解放区的宣传品、漫画等,随着部队的推进和解放区的扩大,报刊发行渐渐深入到宁、绍大地以及富春江、曹娥江及钱塘江两岸。

  1945年8月15日,日本国宣布无条件投降。浙东解放区一片欢腾!山区人民举着篾竹火把,载歌载舞,彻夜游行。

  新四军浙东纵队在党中央和朱总司令命令下,全军奋勇向杭嘉湖、宁波和上海地区进发,收缴日伪武装。纵队党委和政治部要求《战斗报》密切关注局势变化,针对干部、战士们的思想动态,开展生动活泼的思想教育宣传工作。

  1945年9月,党中央突然一个月连下三道“急令”!命令浙东解放区全军和政府工作人员,7天之内必须全部北撤苏北,而且“越快越好”!

  浙东纵队以大局为重,坚决执行党中央和新四军军部的命令,忍痛撤离历经4年半培育,并且洒满革命烈士鲜血的八百里“四明山解放区”,忍痛告别亲如骨肉的400万浙东和浦东的父老乡亲。

  在北撤和挺进山东途中,我们的采编人员始终同战斗部队在一起,有时选择深入连队,与战士、干部谈心采访,有时在行军途中帮助战士背背包或枪支,同政工干部一起,向沿途群众宣传共产党的主张,宣传新四军卫国、爱国、爱民的优良传统。在行军间隙,他们就提笔把采访所得,及时传递给报社。

  浙东纵队北撤到山东后,原来的《新浙东报》人员调纵队政治部,创办纵队机关报——《前锋报》。原《战斗报》大部分人员包括记者、电台、运输、伙夫等,均上调纵队机关报——《前锋报》,丁柯接替王平夷同志(建国后任杭州市市委书记、市长),任总编辑兼新华社华东前线分社一支社社长。所以第一纵队新闻单位的工作人员,几乎都是江南、浙东区党委和浙东纵队培养的。

  最让我想念的是施强同志,至今还经常通信。他原来是余姚县一位中学生,在四明山参军。在纵队教导大队学习表现优秀,大队长唐炎推荐给报社当记者。有一次战斗打响,他正在一个连队采访,这个连正好守在敌人突围的大路口,堵住了敌军的退路,敌人用飞机、大炮以及地面部队轮番冲击,就是冲不开我们这个连坚守的阵地。战斗最激烈的时候我在叶飞司令员指挥所,施强向我通报战况说,战斗十分激烈,自己已经受伤。我问他:“你还能不能坚持?”他说:“连队能守得住,我坚决不下火线!”

  看,这就是我们的战地记者啊! 后来,这个连队被评为“人民功臣第一连”,施强同志也立了三等功!离休时他是《解放军报》记者处的处长。

  我们苏北、苏中新四军和华东野战军第一纵队,从江南、浙东抗击日寇,到参加解放战争各大战役以及抗美援朝中,先后参与的战地记者有一两百位吧。他们有的英勇牺牲,有的建立了赫赫战功。历史将铭记他们的功绩,他们无愧于党的新闻工作者的光荣称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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