笔者出生在“八·一三”淞沪会战后的1938年春,生不逢时!但直面山河破碎、家园不保这特殊险恶的沦陷环境,真能催人早熟,孩童们也会特懂事,爱憎分明。70多年前父兄辈告知的,亲历亲见亲闻的,至今仍记忆犹新,历历在目、声声存耳。
一
1937年10月6日午时,日军飞机开始袭锡轰炸火车站和铁路。父亲和伯父兄弟俩在惠农桥与铁路桥间建成不久的碾米厂,就在日寇这第一次对锡空袭中化为灰烬。请来护厂的姑夫被吓得几乎精神失常。自此至日寇侵占无锡城为止的49天中,日机几乎每日昼夜来袭投弹和机枪扫射,庆丰纱厂与仓库、学前街学校和居民区、虹桥湾、驳岸上、迎溪桥、通运路各商店、民居以及申新三厂新仁棉花仓库(大火三昼夜)等处大遭殃。人心大恐,纷纷逃难疏散。
其时冯玉祥将军所率抗日军在无锡设司令部,部队散居于惠山、青山湾至梅园一带各祠堂、庙宇和民居。日寇得间谍、汉奸情报,派机日夜来投炸弹,祠庙被毁不少;锡城吴氏族人于乾隆年间所修惠山至德祠亦遭劫难。
1937年11月25日,日寇占领无锡后,连日焚烧民房,当时最繁盛的商业区北大街、北塘大街、北塘沿河到吴桥一带,大火十日不灭,成一片焦土。我家本住北塘沿河,恐惧被炸,全家十口于沦陷前逃回原籍南方泉。其时锡城人逃亡到南方泉的竟达10万之众。1938年4月上旬,日军七千余于夜间突闯南方泉,奸淫掠掳杀无恶不作,哭喊哀求声震天,一派恐怖。为安全全家雇船返城时,但见原居住地已是废墟,为生存父母只得借债筹资再造屋。笔者这时正出生,见到的是日本侵略者制造的灾祸不绝的乱世。
二
1942年笔者虚龄5岁,某日全城戒严,大批鬼子和伪军持续几昼夜对锡城及近郊挨家挨户查户口,要搜捕前几天刺杀一日本宪兵军官的抗日勇士,并通令所有无锡青壮年必须于某日到北栅口集中。当时家父43岁,那几天正发高烧不退,两个鬼子和两个伪军端着上了刺刀的枪,直闯进我家居室父亲床前,厉声吆喝着命父立刻去北栅口。我抱着母亲不敢哭,母亲央求伪军对鬼子说明情况,说日后必谢。鬼子伸手摸家父额头,又掀开被子搜身,确认我父有病又无“问题”才作罢。啊呀,吓死人!
傍晚时分,幸运回家而又惊悸不已的兄长说,北栅口那场景实在恐怖可怕。日伪军警三步一岗,五步一哨,几十挺机枪对准数以万计排着队的善良民众,当套着挖有两个眼孔麻袋的叛徒在日军弹压下走过要指认抗日勇士时,谁不唯恐飞来横祸呢!据说,当天被害的抗日志士和普通老百姓有好几位。
抗战期间,笔者一天清早上学,街巷行人稀少,当走到学校(积余小学)的外操场(大河池西北侧、汉奸周阿福部驻地附近)时,见人群围观在看什么。笔者好奇地钻进去要看个究竟,这一看吓得掉头就奔到教室,说不出一句话,心跳得几天也无法平静下来。
其时虚龄8岁的我,看到的是4个血肉模糊的人头,用网袋吊在三根毛竹搭起的三脚架上。大人们说,这是被日寇杀害的无锡民众,城内外十几处都有吊着。这又是一次日寇对中华民族犯下的大屠杀罪恶。
三
近八年的沦陷期内,经常耳闻目睹爱国救亡人士被日寇残杀之事,英烈们总被挂首示众,日寇制造恐怖气氛,藉以威吓、扼杀我人民的抗日斗志。
每当父母搀领我去探望住在城内的亲友时,幼稚的我总会有一种受欺受压的直觉缠身而不大情愿——因过城门必受日本鬼子搜身,还要向“皇军”行90度鞠躬礼;更有甚者要中国人看鬼子的杀人布告,而布告上方的城楼就挂着装有血淋淋的中国抗日者人头的木笼。解放后才知,我一高中好友和一邻居的父亲,就因誓不当亡国奴、奋起抗日而惨遭日寇杀戮的。两位烈士的头颅也曾被鬼子吊在无锡城楼示众过。
与此同时,也经常听到太湖游击队抗击鬼子的讯息。我家的亲戚大多在锡南地区,他们来城办事总会到我家歇脚或住宿。大人们闲谈间经常说起许舍出了个抗日英雄顾复兴如何如何狠打鬼子。到抗战后期,顾复兴的名字,城里人也都熟知了,并为他骄傲,至今还在缅怀这位抗日英雄。
自强不息的民族基因传承下的中华儿女,总有一颗中国心。当时笔者和不少小朋友不知从哪儿学的,有时会神秘地唱起《义勇军进行曲》、《长城谣》等抗日救亡歌曲,老师和家长听到了,也都只微笑着说:“不要高声但要当心。”
前事不忘,后事之师;铭记历史,勿忘耻辱; 强我中华,开拓未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