幼小时候,家在武汉,衣食无忧,算得上是小康之家。日寇入侵,武汉沦陷,我家被迫逃难在外,辗转奔波,旅居上海。在父亲以中国人民自卫军总司令的身份在武汉露面前不久,我家重回武汉。不久自卫军起义投奔豫鄂挺进纵队(新四军五师的前身),日伪对父亲进行了严密监视。经过相当长的时间,日伪监视稍有松懈,父亲经周密计划、摆脱监视,投奔新四军五师。日伪仍未放松监视,约在1943年1月前后,我高小考试接近尾声之际,在我家附近的可疑人物突然增加,为防意外,后母袁氏紧急布置全家,悄悄收拾行李,托人雇一小船,连夜仓皇出走,直奔黄冈后母娘家。春节后,袁氏独自一人返回武汉打探消息。没多久,父亲派金玉清到黄冈接我。但我思父心切,同时厌恶日寇入侵,不愿在沦陷区受监视,过压抑性的亡国奴生活,坚持要走!袁家无奈只好同意让我走。在玉清哥的带领下,从黄冈过江到大冶老家,不久见到离别长久的父亲,和所有人员一样,父亲也是一身灰军装,仍然威武精神,父亲看见我也很高兴,把我紧紧抱在怀中,深情地抚摸了一会才放手,并介绍给周围人员后,便把我交给随行人员,忙其他事去了。晚上和我住在一起,简要地询问了分别后的主要情况及有关事宜,便安排我休息。第二天,叫我向随行人员学习打背包及行军一些基本常识。大约清明节前,1943年4月左右,父亲回大悟山,我便随军行动。和我同时走的还有方世璋,开始了新的生活。
刚接触五师,一切都新鲜。首先称呼不一样。就跟从父亲在一起的人员说起吧!以往习惯的称呼,在五师都变样。如勤务兵称勤务员,伙夫称炊事员、马夫称饲养员,保镖称警卫员,连司令也称司令员,都加一个“员”字;还有一个习惯称呼叫“同志”,我也变“小金同志”!我和他们同什么志?大概是共同抗日的志愿吧!还有一个新称呼叫“支书”,支书干什么?搞不懂。……其二吃穿不一样,父亲当自卫军总司令时,吃穿都是单独安排,和下属部队完全分开。在五师,父亲、我和方世璋吃的饭菜都是从伙房分配的每人一份和大家一样,为照顾我和方世璋,父亲自己掏钱加几个菜稍丰富些。至于穿的,都是灰军装。为什么和以往不一样,可能是战争环境吧!……其三上下关系不一样。父亲任自卫军总司令时,下属部队见到他,一律起立致敬,上下界限鲜明。在五师,虽也是司令,但和部队在一起,轻易难分上下。从上面三个不一样,使我想起刚到部队不久,有人教我的一首歌,歌词是:“新四军里真快乐,吃穿平等津贴一样多,不打也不骂呀,同志!实话对你说呀,生活真快乐”。从自己所见所闻对照,虽然不知父亲和随行人员津贴情况如何,但其它情况属实。这首歌真实反映了当时五师的现状,脑海中也留下了初步印象。
到大悟山不到一个月,父亲另有任务,我俩年小,文化程度不一,经研究决定,我去实验中学(简称实中),方到实验小学。在父亲外出执行任务,路过陂安南游击区时,将我俩分别交给学校。在别后重逢的当天晚上,父亲曾问我:“今后有什么打算&?我说:“要跟父亲一样参加抗日”。父亲说:“参加抗日很艰苦,你受得了吗?&我说:“好男儿应外出锤炼。父亲13岁能出去独闯,我也13岁了,为什么不行?至于艰苦,别人能扛得住,我不比其他人差,一定能挺得住”。父亲微笑不语,暗示同意。个人说话表态容易,考验接踵而来。
第一次考验是“行军”。刚参加部队的第一次行军便是一夜连续急行军七十余华里。出生以来从未用脚在一天内走这么远的路,更何况是夜间急行军!到达目的地,两脚都磨起了水泡,四肢连心,疼痛难忍。但自己不甘人后,倔强咬牙坚持,终于挺过难关。到实中后,因学校处于游击区,驻地虽相对稳定,但转移急速行军时有发生,长期锤炼,也逐步适应了。第二个考验是吃、穿、住能不能扛得住。在家时,饭来张口,衣来伸手,居住舒适,家人照顾。到部队后,跟父亲一起,吃饱穿暖,住得可以,比家俭朴,尚能适应。到了实中,由于供应有限,粮食按人定量,每顿饭都量米下锅(且都是糙米);蔬菜伴以野菜且缺油少盐。难得加餐(即吃肉、鱼等荤菜),也是公平分配,缓解馋瘾,偶尔有一盘炸黄豆、炒花生米就算美味,为限制抢吃多占,规定“只准骑马,不准坐轿”。意思是只能一粒一粒捡着吃,不准横抄几粒一口吃;为过冬御寒,每人发一斤半棉花,几尺粗布,自己动手解决棉被、棉袄。至于裤子只能再加一层为夹裤。天寒地冻,晚上几个小伙子在稻草铺里挤在一起,相互取暖,熬过漫长冬夜。比在父亲处更加艰辛。但大家都一样,他们过得去,我也能挺住,时间长了,也习以为常,安心艰辛的环境。
第三个考验是疾病的折磨。在家很少生病,到了实中,打摆子、拉肚子、生疥疮、长疖子。这病那病连续不断。有些病还不易根治。如打摆子(俗称疟疾,病发时忽冷忽热,冷时全身发抖,),当时只能吃奎宁(又称金鸡纳霜)临时控制,却无法根治,一吃南瓜就复发,几次发作后,下决心宁愿饿肚子也不吃南瓜,看来这一招见效,确实没再发。再如拉肚子(即痢疾),由于当时药品有限且来之不易,吃了不少药,一直没治好。听病友介绍,“彻底泄空可根治,但你身体扛得住吗?”我想横竖治不好,不如冒险一试,下狠心吃泻药,拉得全身无力,虽彻底清除肠胃控制不再拉了,但确实很艰苦。至于疥疮,经中医诊治,用草药内服外敷,逐步痊愈。在自己左手肘关节内侧,长了一个疖子,在卫生员指导下,耐心等待疖子成熟时,自己动手开刀,挤出脓包,虽治好了,但留有疤痕。当这些病逐个治好后,就没再生大病。可能是初到新地方水土不服、加上个人卫生不注意,蚊虫叮咬等导致诸病齐发,经过一段时间适应,个人也注意了讲究卫生,也许本身免疫力也有所增强,因此基本保持身体健康,告别重大疾病折磨。
经过多方面的考验,自己动手整理内务,打扫卫生,砍柴、挖野菜、帮厨、种菜等一系列活动初步培育了劳动习惯和独立生活的能力;在帮助驻地群众抢种、拔草,抢收的过程中,体验到粮食来之不易,对“粒粒皆辛苦”的真谛有更亲切的感受。为珍惜农民群众的辛勤劳动果实必须注意节约,防止浪费。对“自己动手,丰衣足食”的号召有所领悟并逐步萌发“自力更生”的概念。
在实中还遇到一件新鲜事,大约1944年秋,我和同学们正在学习,突然听到轰地一声巨响,不久便听到人们纷纷议论,说有一架飞机坠落在我们驻地附近,还讲飞机驾驶员是外国人,跳伞受伤,被当地群众救护,已由部队转送到师部,有不少好奇的同学们,还跑到飞机坠落处,拾到一些飞机金属外壳残骸回来,用碳火熔化,铸炼成几双筷子,有和我要好的同学还送我一双,经试用蛮好使的。这件事引起了我的思考,在我幼小的心灵深处,高鼻子,兰眼睛,黄头发的外国人长期欺凌我们中国人,今日也有外国人帮我们打日本,直稀奇!后经老师启示,老同学介绍,才知是国际反法西斯同盟军支援帮助我们,外国人也有好人,给我新启迪。不久美国在日本广岛扔原子弹,苏联出兵在东北攻击日本关东军,加快了中国抗日战争胜利的进程,迫使日本法西斯无条件投降,加深了我对国际同盟军诚心支援我国抗日的观念。当然,历史上有不少外国人曾欺凌我们,但外国人也有好人,他们诚心支援我们,有的还和我们并肩战斗,共同抗击日本法西斯并取得最后胜利,对这些外国人的战友情谊极为珍贵,应铭记在心,永志不忘。
1946年春,父亲根据组织安排,化装转移到蒋管区,我随父亲一起离开五师。在五师三年活动中,经历了很多在家庭,课堂上难以见到的新鲜事物和各类考验,但在周围战友的帮助、老同学手把手的引导下,我也学会了用镰刀砍茅草,也知晓识别和挖取一般野菜和干轻微农话,并在他们亲身示范影响下,初步培育了劳动习惯,逐步提高了独立生活的能力。在战胜困难,适应环境的过程中,与他们结下了亲密的战友情谊,虽因形势变化,暂时分开,但人离心连,身在蒋管区却时刻挂念五师与他们的点滴讯息。这也是我在上海解放不久,主动放弃进大学深造的机会而毅然投考军大——第二次参军的主要因素。在我一生中,三年时间确实短暂,但在这宝贵的时间内使我从一个单纯的儿童,在抗日烽火的锤炼下,逐步成长为有一定思倾向的少年却并不平凡,而对我的影响,却更为深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