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38年10月12日,日军在大亚湾登陆,那时我在广州市郊园下村小学教书,当日仍然坚持上课。
10月21日清晨,日军迫近广州,日本飞机多次轰炸广州市。城北的广花公路,汽车连接着向北飞驰,散兵游勇沿途急行,市民逃亡的队伍越来越长,日本飞机沿路追着轰炸射击。见此情势,全校师生立即疏散回家。中午,日机一架飞来园下村上空,在小学邻近投下一枚炸弹,3间民房被炸毁,我校女学生颜留好母女及邻居老妪被炸死。附近的龙归圩,同时也被炸塌店铺数间,死伤7人。
入夜,知情者挨户通知村民:“日军已侵入广州市,快快向西逃走。”话间,只见北村军械库着火焚烧,火光冲天,爆声隆隆,惊心动魄。城北地区乡民,误以为日军已经打到,便四处逃生。我们渡过流溪河,驻脚于蓼江村、神山村一带。
广州沦陷后,11月初,日军向城北进犯,伍观淇组织禺北民众抗日武装,沿着流溪河北岸,抗击敌人。日敌驻扎在龙归镇大敦松园,每天上午八九时,窜至蚌湖村南岸,交战至下午5时左右才窜回。11月9日,日军分三路进犯,有一路经南村过园下村,沿途捉了南村青年6人,园下村颜泰父子4人,被强迫推大炮,送弹药。逃往蚌湖、神山的部分园下村、南村村民,因要抢收晚稻,冒险回家,将到园下村时,遭遇敌军,男青年全部被捉捆起。当天敌军收兵时,将被捆的15人,拉到园下村水冷头塘边,加以杀害。仅有颜勇全一人,被打了3枪,背部被刺一刀,重伤未死,得以生还,是至今健在的历史见证人。在其他地方被绑的20多人,被迫拉大炮回到大墩松园后,日军用长剑逐个斩掉头颅,人头落地滚动,鲜血从颈项喷射,悲惨之状,目不忍睹。颜泰父子4人,仅得12岁的幼子生还。这场血案,被杀者34人,伤者4人。
11月中旬,日军迂回窜进流溪河北面,伍观淇率领民众抗日武装队伍,撤退到三水、四会,建立游击区,继续抗战。他通知禺北的逃难民众,向三水、四会逃亡。那时,拖男带女的二三万逃亡者队伍延续十里,而日军飞机却在上空侦察,不断扫射,死伤多人。到五和圩,因过浮桥,难民挤满河岸,日机投下两枚炸弹,又死伤20多人,我家亦有两人轻伤。
嗣后,华侨眷属大部分逃到港澳,我和部分家人亦到九龙去了。1941年底,太平洋战争爆发,香港沦陷,我们又转回沦陷区的家乡,因侨汇断绝,饥寒交迫,十分凄苦。
1942年春,我在南村永兴庄教书,身栖沦陷区,即活于地狱,目睹耳闻,多是人间少见的悲剧!
日军在广花公路各处交通要道,设立哨卡,检查来往行人。他们任意杀戮群众,或侮辱妇女。我村有一青年妇女经过加禾圩哨卡时,被日军拉住,和邻村两名妇女一起,均被脱光衣服横加侮辱。有一妇女反抗,日兵便兽性大发,用枪头刺刀向其阴部刺去,捅向腹部,肠脏立即泻出,当场死去。我村那位难妇,受惊回家后亦大病一场。广大民众称日军哨卡是“鬼门关”。
日军在各圩镇、山头要地,都设有营房和哨所。每个营房都有一队汉奸密侦队,作为耳目,监视中国人。城北地区,被密侦队杀害的无辜农民,无法统计。当地人民叫密侦队为“勾魂夜叉”。地方上的汉奸组织,圩镇有维持会,村庄有伪保长。他们秉承日军意旨办事,群众要向他们购买一张“良民证”,登记姓名,严加管制,群众叫这班汉奸官为“阴司判官”。
密侦队随时到各街坊、村庄勒索财物,稍不如意,即诬指为“抗日分子”、“游击队”。引出大队日军围街、围村搜捕,他们就乘机搜刮财物,拉人勒赎。1942年中秋节,我回园下村与家人团聚,不料当夜遭到围村。凌晨,密侦队、伪保长带着日军,沿门驱逐村民,集中于村边空地,继而逐个辨认手掌,不知根据什么,竟把十多个青年农民绑起来,又把刘联的母亲捉住拷问,诬她的儿子是“游击队”,迫供不行,继而用水满灌入肚,再用脚踏压腹部,迫水从口鼻喷出,弄得死去活来,悲惨之状不忍入目。围村后,村民失掉不少财物和家禽。至于被绑走的那十多个青年,被密侦队、伪保长勒索了财物之后才逐个放出来。
日军强迫各村村民,每月要缴交稻草、豆、谷物,送入军营,作为军马饲料之用。日军对送缴饲料的村民,常常大发淫威,任意打骂,不少人被打致伤,我的年青胞弟,就曾被打伤身体,医治多日才痊愈。
日军每年都强迫各村抽调村民修理白云机场,整天苦役,只给一顿饭,还任意打骂,比奴隶主强迫奴隶劳动还甚。
沦陷区烟赌林立,盗贼如毛。烟赌之徒,走上困境,即沦为盗贼,联群结伙,购买枪刀,为非作歹,小则偷窃田间作物,大则打家劫舍,掳人勒赎,以致广大城乡,一片混乱,绝无宁日。我们千多人口的园下村,处于弱小的地位,这期间,就有个“贼佬钱包”的“美誉”。每到黄昏时分,人心惶惶,村口紧闭,户户关门。未到午夜,鸣锣喊贼声,大呼救命声,以及枪声,习以为常。今晚这家,明夜那家,谁知何家可以幸免。我家本来是四壁萧条的穷户,但也遭“光顾”,几件湿水衣服,仅有的一樽生油,都被抢去。我的邻家林胜嫂更惨,群贼入家,她被脱光了身,用竹筛打个洞,套入颈项旋转,鲜血直流,又以毒刑逼榨金银,再用火烙身。洗劫后,还把她推落巷边水沟中。盗匪的残忍,无异于日军,人何以堪!
1942年,日军强迫各村将一半的水稻田,用来种植日本人爱吃的东瀛谷种,谁知这个谷种不适应当地土性,全年只见青不结果,失收的后面,就是饥民遍野,饿殍载道。有一天,我在村边的公厕大便,一位农民兄弟说“闭恭”,他用手指从肛门挖出一手蟛蜞壳给我看,我也为之流泪。数天后,听说他就饿死了。
饥荒年代,伴随而至的,是疫病流行,最普遍的是患水肿病。至于恶性疟疾、肝炎,也到处可见。加之医药短缺,无钱医治,因而死亡者,实难以数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