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39年8月光景,日本军人已经在嵊县县城扔了炸弹,炸死了很多人,炸毁了许多房屋。我当时14岁,在县城附近讨饭,家在县城附近的桥里村,父亲是脚夫,母亲给别人做奶娘,下有一个弟弟,父亲和我弟弟两个人栖身在城南的天心寺内,在县城天天能看到一些学生在游行做抗日演讲,我便下定了打日本鬼子的决心。
10月底,国民革命军第十九路军第十六师特务连路过嵊县,驻扎在城外一带,每天上课,练枪练刀。一天,特务连支起了行军锅做饭,我便主动帮忙洗刷、烧火。他们对我很热情,把剩菜剩饭给我吃。我顺便讨点锅巴里的饭菜,拿给父亲和弟弟吃。12月,听说部队要去攻打上海的日军,我便偷偷爬上车,当时只晓得跟着部队有饭吃。当时是晚上九点出发,到达上海是第二天九点,在集合队伍时,特务连连长李飞鹏发现了我,便问是怎么回事,司务长认出我是在嵊县帮过忙的小要饭。当时有很多人说要把我丢下,我当时趴在地上拼命哭,哀求不要丢下我,李连长见我可怜,就让我在炊事班干活。
刚到上海,在隆隆炮声中,我们部队就上了战场,当时战斗非常激烈,每天都有很多伤员及死尸被抬下来。当时丢弃的大刀很多,李连长给了我一把,我便上了战场。在战场上根本看不见日本人,飞机和兵舰上的炮弹如雨落下,我便吓昏过去。部队清扫战场时,有人把我从死人堆里扒出时,才知道我还活着。李连长见我还活着,便叫我当号兵,让我把年龄改成十八岁,部队都叫我“矮十八”。过了半个月,部队接到命令参加安徽芜湖会战,就每天急行军120里,我草鞋破了,鲜血淋漓,实在走不动,倒在路边哭,炊事班的战士轮流背着我。一次,李连长和战士们把我放在行军锅里抬着走,半路上我掉了下来。晚上睡觉时,天很冷,连长让我抱着他的胸口睡,我感受到了从来没有过的温暖,便暗暗下定决定,一心一意跟着李连长走。
有一天,第三战区司令顾祝同命令所有部队集合,并进行训话。我在高音喇叭中听到十六师有两个团逃到新四军去了,顾祝同当场枪毙了十六师师长何平,并命令剩余的部队开到江西上饶整编。李连长一看情况不妙,便带着特务连往浙江方向撤退,当时跟着我们连的还有辎重营、卫生队等士兵四百多人。我们部队到达上虞被曹娥江挡住,对岸的守军要让我们缴枪,李连长便叫我跟他一起去与对岸守军谈判,商谈投靠事宜。对方架上机关枪,命令我们不许携带武器前去。李连长想了一会儿,把两盒子枪的盒子绑在我的背上,他自己光着膀子,一只手摇着一条白毛巾,经过桥梁向对方走去,我不远不近地跟着他,也是两手空空的。到了对岸,李连长发觉对方要动手杀我们,便从我背后快速拔出枪撂倒了几个,我一急也拔出枪来一阵乱射,竟也放倒了几个。就这样,我们部队顺利过了曹娥江,一路往余姚、宁波方向奔跑,碰到追、堵的我们就打。到达镇海时,我们部队全部人员都在,尚有三百多人,分驻在大榭、金塘、台山、陆横等几个小岛上。
有一次,李队长在大会上说:“我们都是土匪出身,你善我善,你恶我更恶!打家劫舍勇者胜、恶者胜!”当时沈家门已被日军占领,我们没有粮食就向当地的维持会派粮。一天晚上,排长和我等十个人分乘三只小艇去攻打沈家门的日军,上岛后得知日军有一百多号人。
当地武工队员透露说港口外停有一艘从青岛运往广州的日本舰,装有面粉,这两天在避台风,船上有十几个日本鬼子和七个中国人,消息是两个中国船员在岛上喝酒时吐露的。李连长对我恩重如山,我一听说有粮食,便强烈要求去抢夺,排长说不能违反军纪。我一定要一个人驾船去抢,排长没办法只得同意。我们悄悄地靠到了日军大船边,可船舷很高,怎么也爬不上去,又不能发出很大响声。
月黑风大,海浪打来,我们的小船撞到日本铁船发出“咚、咚、咚”的声音,真是惊心动魄。一旦被日本鬼子发现,瞬间我们会在枪声中被风浪淹没。我打肿脸充胖子,故作镇静,鼓励大家顽强到底。敌船又那么高大,我们怎么上去呢?我看大浪一高一下,串了几次都搭不着敌船。战士们就将我抱着,乘着浪高的时候用力一抛,我乘机稳稳地抓到了敌船的边沿。
我爬上敌船悄悄探上头一看,有两个日本鬼子端着枪在放哨,边上的探照灯一闪一闪,扫来扫去。我咬紧牙关悄无声息爬上去,偷偷拔出驳壳枪一梭子,就把两个哨兵打死。紧接着,一个日本鬼子端着三八步枪从船舱下面跑上来,我又一枪把他打倒,便守在船舱口,冒出一个打倒一个。由于船舱出口小,日本鬼子冲不出来,形成“一夫当关万夫莫开”的局面,里面的日本鬼子急得嗷嗷乱叫。
我也吓得浑身哆嗦,日本鬼子的战斗力是很强的,只要他们冲出几个人的话,我就没命了。这艘船是运输的铁船,驾驶舱有两层高,下面一层有进入船舱的门,可能是躲避海中风浪的原因,不大。装货时,甲板上面有可以拉开的横向舱门,装载时可以使用吊车装载。但是,平时横向舱门是不开的。因此,守住这个舱门,不让日本鬼子冲出来,我就能活命。急中生智,我就往舱里扔手榴弹,一共打死十个日本鬼子,还有三个鬼子尸体被我扔到海里去。此时,战友们如果不上来,我必死无疑,因为我发现三颗手榴弹、20发手枪子弹都打完了!就在这个时候,排长爬了上来,端着机关枪往舱下一阵猛扫,又放倒了三个鬼子。不久,我们感觉到周围安静了下来,便下舱检查,发现上、中、下三大舱堆满白面粉,七个中国船员躲在一个角落里。我们便指挥着船开往泉山方向,开到西周港口。第二天潮水退后,船停下了,排长带人回去通知李连长来拿面粉,我留下看管面粉。
这艘日本船的船老大是日本人,他总是用右手在自己脖子上左右比划,意思是“别杀我”,我们对他比划着说“你他妈的老老实实,我们为什么要杀他们,不杀你”。
潮水已涨,李连长闻讯后带来两百多人,将三大舱的面粉背了两天。原十六师副师长苏本善驻扎在镇海县柴桥河头村,得悉我们的连队原来是他特务连李飞鹏的部队,就命令自己的部队和河头老百姓一起来运面粉。
为了安全起见,苏本善与李连长商定,将面粉运到天童寺去。因为那里三面环山,山顶上是张家山,有300多户人家。有个团长(湖南人)在天童寺出家做了和尚,他发动了几十个和尚把面粉运到了天童寺。李连长带了部队先进驻寺里,不久驻到张家山,住了三个月。1941年11月,苏本善把我们部队派到象山县驻防,他当了象山县长。我们部队被编为象山县自卫队第三大队,我被编在第三中队,驻防在西周栲树岭、下沈官山等地。栲树岭村有十多户人家,中队部驻在一个农户家里。我们驻在山岗,挖了4只战壕,60公分深,每4人守一只,用竹竿作支架,用柴草树皮作为遮掩物,以挡风雨。穿的是破旧的衣服,盖的是破旧的毯子,每天吃的是两顿饭,但战士们抗日的热情高涨,纪律严明,不随便拿农民的东西,不随便吃住在农民家里。在那里长达半年的战斗、生活中,我多次前去茅洋摸哨杀敌,表现勇敢,中队将我的名字惠泉改为友忠。一次,我们部队在丹城附近黄土岭与日本鬼子厮杀一整夜,日军火力很猛,我的大腿被击中,不能站立,献血直流。我就卧在地上用步枪射击,打死了三个日本鬼子。战斗结束后,我到西周土桥一个土医生家里养伤。伤愈后在土桥一座庙里参加军士训练班,两个月后调到下沈、官山新兵训练队,我为训练队教练,后调至箬平岗、柴溪界牌岭驻守。在界牌岭,我认识了一位在庙里教书的先生,是新昌人,叫吴旭初。平时,他跟我很讲得来,有时一起在海边捡蛤蛎,一边跟我讲一些关于布尔什维克的事。他偷偷向我透露,他是四明山五支队的一位指导员,让我带几号人到四明山去,后来还要求我举拳头参加共产党。部队里的人都称他“烂膏药”,叫我不要相信他,加上李连长对我恩重如山,我觉得不能这么做,便拒绝了他的要求。
不久,李连长被象山县长苏本善用迷药药昏后送到上面去审判,原因是当年何平师长被枪毙后,他曾经率领特务连逃跑。我执意要为李连长报仇,但被排长死死劝住。
后来,我们部队在天台被浙江保安司令竺明涛收编为浙保第三纵队,纵队长叫杨学涔,那一年我十八岁,我被分到仙居的军队训练学习,三个月后被分到三纵队特务连当搜索兵,我十九岁时升为副排长。不久,部队开到嵊县谷来这一带,严密监视绍兴和嵊县城里鬼子的动向,我们在附近的山头上都放有排哨。
1945年8月中旬,得知日本人投降,我们部队接到命令要到绍兴城里去受降日军。我隐约记得在下大路的一个大院子里,我们部队四处警戒,在屋顶四周架起机关枪,2000名日本鬼子非常有纪律,把三八枪、手榴弹、钢盔、武装带、子弹盒整整齐齐放在院子中央,然后按照小队、中队立正站好,举行了受降仪式。
到1945年底,接到命令,部队解散,军官都要退役,我被分配到余姚一个盐场当盐兵,看护盐场的有十来个人。一次,吴旭初又找到了我,鼓动我加入四明山五支队,跟共产党走。在他的带领下,我带领十多人、几条枪投奔共产党领导的五支队。从此,我开始了新的战斗岁月。(施友忠口述 吕国民整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