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中国古代经济史与盐业发展史上,两淮盐场无疑占据着举足轻重的地位。其盐产量长期冠绝全国,不仅成为国家财政的重要支柱,更深刻地影响了区域经济、社会结构乃至历史进程。从唐宋时期的初步繁荣,到明清时期的鼎盛,两淮盐场以其得天独厚的自然条件和成熟的管理体系,书写了中国盐业史上最辉煌的篇章。
两淮盐场主要分布于今日江苏省沿海地区,以淮南和淮北为核心产区。这里濒临黄海,滩涂广阔,日照充足,海水的浓度适中,极其适合海盐的晒制。早在唐代,两淮地区就已开始大规模制盐,但真正的崛起是在宋代。宋朝推行“钞引制”,商人向政府缴纳钱粮换取盐引,凭引到指定盐场支盐销售。这一制度极大地调动了商人的积极性,两淮盐场凭借其优越的地理位置——毗邻京杭大运河,盐产品可以便捷地运销中原乃至全国,产量与销量开始迅猛增长。
至明清时期,两淮盐场的地位达到了巅峰。明初确立的开中法,鼓励商人运粮至边境以换取盐引,两淮盐场因其盐质上乘、产量巨大,成为最重要的盐引兑付地。而清代承袭明制并加以完善,形成了更为严密的纲盐法。盐商被编入“纲册”,获得世袭的专卖权,这使得资本雄厚的徽州、山西盐商群体迅速聚集于扬州等地,推动了扬州城市的极度繁华,所谓“扬州繁华以盐盛”。
以下表格梳理了明清时期两淮盐课(盐税)在全国财政中的比重,可见其“天下财赋,淮盐居半”的说法并非虚言:
| 时期 | 全国盐课总收入(约数,万两白银) | 两淮盐课收入(约数,万两白银) | 两淮所占比重 |
|---|---|---|---|
| 明代中叶(16世纪) | 200 | 90-100 | 约45%-50% |
| 清代乾隆年间(18世纪中叶) | 550-600 | 200-250 | 约35%-40% |
| 清代道光年间(19世纪初) | 约750 | 超过300 | 约40% |
这一庞大的财政收入,源于其惊人的盐产量。在清乾隆、嘉庆年间,两淮盐场的年产量通常维持在六亿斤以上,行销区域包括江苏、安徽、河南、江西、湖南、湖北等六个省份,覆盖了当时中国最核心的人口与经济区,此即著名的“两淮行盐区”。庞大的运销网络催生了独特的运输体系——盐船沿着运河及长江干支流,将淮盐运往各地,这些航线被称为“盐路”。
与产量和税收相伴而生的是复杂而精细的生产组织。两淮盐场的生产者主要是灶户,他们是被编入特殊户籍、世世代代从事制盐工作的人户。灶户在官府指定的亭场(盐田)上,通过“煎煮法”(早期)和“晒盐法”(明清主流)制盐。其生产过程艰辛,所谓“夏日炎炎,海水煎盐”,但所得之盐必须绝大部分以官定低价卖给官府或指定商人,承受着沉重的剥削。而掌控盐引和销售特权的总商们则富可敌国,他们在扬州修建园林,资助文化,形成了一个独特的盐商文化圈。
然而,盛极而衰是历史的常态。进入清代中叶以后,两淮盐政的弊端日益凸显。官商勾结、浮费日重以及私盐泛滥严重冲击了官盐市场。官盐因层层加价而价高,私盐则价廉,导致“官盐滞销,课额难完”。道光年间,陶澍在两淮推行票盐法改革,废除纲商的世袭特权,允许商人自由领票运盐,降低了盐价,一度缓解了危机。但此举触动了既得利益集团,阻力巨大。
更为根本性的冲击来自近代。随着沿海局势的变化以及天津长芦盐场、山东盐场的兴起,加之清末盐政主权的部分丧失和西方工业化制盐技术的传入,两淮盐场传统的生产方式和垄断地位难以为继。民国时期,虽然两淮盐产量依然可观,但其在全国盐业和经济中的地位已不可逆转地下降了。
综观历史,两淮盐场产量冠全国的辉煌,是自然禀赋、制度设计与历史机遇共同作用的结果。它像一台强大的经济引擎,在数百年间为中央王朝输送着血液,塑造了扬州等城市的肌理,也记录了灶户的辛酸与盐商的浮沉。其兴衰史,不仅是一部区域经济史,更是管窥中国古代国家财政管理、商品经济演变和社会阶层流动的绝佳窗口。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