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条山国军的狼狈与尴尬
在日军精心准备的同时,中条山的国军情况却并不好。
第4集团军撤走以后,接替他的是两个集团军,曾万钟的第5集团军以及刘茂恩的第14集团军,另有孔令恂的第80军,裴昌会的第9军,一共是7个军,共16个师,总兵力15万人(见中国抗日战争正面战场作战记 郭汝瑰)。
其实第一战区(作战地区:河南及安徽一部份)在黄河以北有11个军,其中7个军在中条山,足可见第一战区对中条山的重视程度。
相比防御一方国军的15万多人,此次进攻日军兵力雄厚,高达12万多人。
这是一个什么概念根据一般常识,由于中日两军武器装备和训练差距很大,
那么,对付日军这12万人,国军需要24万部队,但现在仅有15万多人,缺口高达9万之众。
更惨的是,这15万多人,还仅仅是纸面的数据。国军当时部队军饷很低,中条山的国军待遇更是恶劣。所以,国军部队一般都有所谓吃空饷的情况,也就是比如一个团有1000人,由于军饷太少,1000人根本无法维持,就上报100人的假名字,把这100人的军饷来补900人的缺口。这已经是国军内部默认的惯例,所以最保守估计,国军部队兵力中有1到2成的水分,一些敌后武装水分更大。
以中条山为例,一来条件太艰苦了,不这样吃空饷,部队就要垮,二来逃兵不少,一些部队不敢也不愿意上报,也就造成部队实际兵力不足。
所以谨慎估计,国军这15万多人的名单中,能有13万人就相当了不起了。
这样一来,国军实际有高达11万人的缺口,相比进攻日军12万多人,仅有1万人的数量优势。
换句话说,中日两军的实际兵力相差几乎可以忽略不计,那么日军自然占有绝对的优势。
兵力,战斗力不足,并不是所有的问题。
中条山地处敌后,由于有一道黄河拦着,造成运输物资上的极大困难。
中条山地处吕梁山区,本来就是中国最贫穷的地方之一,当地地广人稀,10几万大军在此处驻扎,想依靠当地提供粮食补给是不可能的。只得将粮食千里迢迢的从后方运送过来。
运输部队需要先穿越过几百公里的我军控制区,再用木筏木船运送过黄河,最后由中条山的士兵靠人力扛上山。由于山上有10多万大军,所以需要粮食量也惊人,加上中条山地形沟壑纵横,对于运输是很大的阻碍。
中条山国军部队的士兵们,每天都要分出高达三分之一的人去打柴,挑水和去黄河边搬运粮食,再靠人背着粮食徒步走过上百里山路,回到驻地,一趟往返就要2到4天时间。一旦遭遇恶劣天气或者日军袭击无法运输,那么山上立即就会断粮。
当时大家都知道中条山不产粮,如果想和日军长期作战就必须贮存粮食。可是粮食补给实在太困难,每个部队拼了老命也顶多只有三天的存粮。中条山的所谓粮食,以小米为主,也有一些面粉,都是所谓粗粮。所有粮食都是原粮,运送到中条山以后,由士兵们自己推磨磨成能够下嘴的粮食。至于断炊的时候就什么都吃,包括当时猪都不吃的糠,各种野菜,反正只要不饿死就行。
平时不打仗的日子,普 通士兵也吃不饱肚子,至于副食跟不要说了。连团长之流的中高级军官也只能吃点咸菜下饭,旁边士兵还看着眼红。因为整个中条山都缺盐,他们往往一二周才能吃 一点盐。偶尔每年过年时候改善伙食能够吃上1,2两猪肉,士兵们就个个兴奋的嗷嗷叫了。
粮食不足,饮用水也是大问题。中条山缺水,海拔稍高一点的地区一般没有泉水,只能靠井。但中条山的水源水位很低,井往往都深达几十米,而且一次最多打上来半桶。老百姓自己也不够吃,不足的水只能去几十里外的泉水去打。而国军多达10多万,虽然也打了一些井,但显然是靠不住的。每天需要安排大量的士兵去黄河打水。这一线山路难行,水的分量也不轻,老百姓中稍微富裕一点的都用牲口背水,不然就太苦了。国军哪里有这么多牲口,只能靠士兵跳水,每次一来一往最少上百里山路,而且一天不挑水都不行,其中艰难困苦想想就知道。
山上物资极度匮乏,不但粮食不足,几乎所有的东西都不足。34师师长公秉藩回忆:中条山上寒冷,士兵在高山放哨,冻手裂足,只有一套棉衣,日夜不脱,夜间睡草铺,遍身生跳蚤,跳蚤身上有病菌,传染大量疾病,其中最厉害的就是回归热。师医院在前线设立灭跳蚤站,也就是用蒸笼将士兵的棉衣脱下蒸一次,但没什么用处,不久就跳蚤又重生,疾病流行。
老萨附注:回归热,是由回归热包柔体引起的急性虫媒传染病。其临床特点是阵发性高热伴全身疼痛,肝脾肿大,短期热退呈无热间歇,数日后又反复发热,发热期与间歇期交替反复出现,故称回归热。高烧可达40度以上,发热同时,伴较剧烈头痛,四肢肌肉及关节疼痛,恶心呕吐等。头痛及肌痛为本病最为突出的症状,肌肉稍 加触压即疼痛难忍,尤以腓肠肌为著。此外,部分患者可有鼻出血。在高热期间谵妄、拙搐、神志不清等症状。严重患者可有呕血、黑便等出血症状。
粮食衣服都不足,哪里来的药物。由于缺医少药,中条山上大量士兵感染传染病。最常见的就是霍乱,回归热,痢疾,至于普通的腹泻,胃病和夜盲症几乎人人都有,不算什么了。这样看来,病员显然都应该送医院,以防止传染,但病员没有一个人愿意去医院。因为病员送到师一级的医院,根本得不到什么治疗,因为没有医药,所以在医院也是等死,更容易被传染上其他传染病。野战医院伙食也不好,一天两碗稀饭,根本没法吃饱。中条山所谓的野战医院每天都有士兵病死,形同停尸房。
种种因素,造成国军官兵把中条山当做活地狱,出现一定逃兵现象。中条山一线部队由于长期作战加上病死和逃亡,部队大多不满员,一个连士兵多则七八十人是,少则五六十人,甚至三四十人的也有。
从地形上来说,中条山不高,虽然地形崎岖,却并不是广西,四川那种非常适合防御的山地,对防御一方起到的帮助作用有限。更惨的是,中条山是岩石山,以国军的技术,难以在山上构建坚固的工事。中条山上的国军士兵只能修建一些简单 的土木工事,这种工事防御日军步兵的步枪也许足够了。如果面对日军大量重炮和飞机的打击,这些工事是没用的。
为什么不尽量把工事修筑坚固点?实在是国军没有这种技术力量。在今天,一般是由专业工兵修筑,使用大量炸药进行定向爆破,甚至将一座山挖空。国军不要说挖空山,就连炸药也没多少,只能依靠士兵人力修筑。这种石头山的很多区域根本无法修筑工事,连散兵坑都挖不出来,手榴弹扔过去,也只能将地面的青石炸一个小坑,一把崭新的十字镐一天就会挖坏。士兵们只能用麻袋装一些土,再砍一些树木修筑成简易工事。
公秉藩师长回忆:卫立煌总司令宣布要把中条山建立成中国的马其诺防线,实在可笑。中条山原来的工事极为简陋,历来守军只有战跪卧三种防御工事,十分简单。我34师接防以后,从1940年11月到1941年3月,经过4个月时间的强化工事,士兵们为了修工事把器具全部磨秃了。并在全县增设交通沟,加以掩护,则要地设据点,构筑堡垒。我们自认为工事比以前强固多了,谁知道苏联顾问视察时却大加批评,说中国军队太不注意防御工事。其实苏联人说的没错,现代防御工事把大山都能掏空,能使汽车炮车都可以通行,这样看来,中条山的防御工事太儿戏,需要尽快加强。
可惜,公秉藩师长也就是说说而已,以当时国军的技术条件,不存在加强了,因为根本没法加强。
以上的问题虽然严重,最可怕还并不是这些。
中条山就战术上来说,这是一个极为让防御者头疼的地形。
上面已经说过了,中条山东西长150到170公里,如果南北也有这么的长度,那还是不错的,国军部队在这里也有一定的回旋余地,更可以修建坚固工事。
但,中条山南北仅有10到30多公里,这导致了防御一方极为的被动。
南北只有这点纵深,一则纵深工事根本没办法修筑,因为日军一旦进攻多是从南北两翼夹击,这样实际纵深距离又缩短一半,仅有几公里到10多公里,这点点距离还谈得上什么纵深,就算师一级大部队行军,也只需要几个小时,最多半天走完。
一战的经验告诉我们,任何一个再坚固的阵地,如果没有纵深,无疑是自寻死路。二战时期,所有阵地均必须有纵深,少则几十公里,高的甚至上百公里。苏军在库尔斯克的防御阵地,纵深超过150公里。
所以中条山所有防御阵地几乎都是一道一线工事,退后几公里就是二线工事,除了这一线二线工事以外,就完全没有其他防御工事。
就防御上来说,这是极为不利的,一旦一线阵地被突破,二线阵地距离如此之近,根本无法确保。看来一线阵地只要被突破,国军就只能转移,放弃防御了。
战术上的问题还是其次,最可的是战略问题。
中条山最大的问题在于背靠黄河,又非常狭窄。
背靠黄河,也就是说他们最安全的撤退路线是相当困难的。黄河水流很急,必须使用渡船运输,运输量有限,国军大部队在短时间内很难运完。
即使控制了黄河渡口,一旦日军在运输中途杀到,国军必遭重创。
更惨的是,日军既然出动重兵,肯定会猛烈攻击黄河渡口,切断国军南撤路线。由于只需要占领几个渡口,所以日军相对比较简单,问题不大。而国军则一旦被切断南撤路线,就只能往北进入日军控制的敌后兜圈子,不用说,这是非常凶险的。
要么,就只能在中条山进行躲避。
以中条山的狭窄程度,之前孙蔚如的第4集团军区区4万多人,尚且迂回不了,最终被日军合围,差点被歼灭。以国军15万以上的大部队,在这种没有迂回余地的地方,如何能够生存下来?
所以,在发现日军有集结重兵攻击中条山时,国军高层也出现了意见上的分歧。
第一种方案,是重庆智囊们提出来的,是一个比较稳妥的方案,全军南撤,放弃中条山。
他们认为如果日军集中10万以上兵力进攻中条山,中条山就很难守住。所以与其被日军重创,不如主动南撤放弃中条山,全力巩固黄河防线。
第二种方案,是第一战区的高层提出,主动攻击日军。
他们认为,与其被动挨打,不如先发制人,出动主力先攻击日军,打破日军的准备工作。
第三种方案,是中条山高层提出的,提前转移兵力。
他们比较有经验,建议是在日军发动进攻时,主动击破日军拦截,将主要兵力进入日军后方,或者进入八路军,晋绥军控制区,等待日军攻击结束以后,再返回中条山。
当时卫立煌已经回重庆述职,何应钦暂时负责指挥中条山的战斗。4月20日,何应钦在洛阳召开军事会议,讨论中条山战役的打法。
经过仔细研究,何应钦首先否定第二方案。
因为目前中条山兵力薄弱,防御尚且不足,哪有余力去进攻,这岂不是以卵击石。
对于第一种方案,何应钦认为也不可取。因为目前日军的进攻目的并不明确,如果日军并不仅仅是进攻中条山,而目标是洛阳,西安,那么怎么办!
只有要中条山存在一天,洛阳就是安全的,西安更安全。
如果随意放弃中条山,那么黄河防线也就无法防御。远的不说,黄河边上的运输主干铁路陇海铁路就出于日军重炮的封锁下,交通运输等于中断。
这尚且其次,关键是黄河一丢,洛阳肯定随即失守,西安也就保不住,随后日军无论西进占领西北,还是南下攻击四川,都是对国民政府的灭顶之灾。
两害相比取其轻,就算冒着中条山的部队被重创的危险,也不能随便放弃中条山。
那么唯一可行的就是第三种方案了。
但何应钦又认为,如果日军一打,就立即放弃中条山,跳到外线去保存实力,这岂不是八路军的作法。八路军这样打,是因为他们控制区都是日军不屑占领的,所以日军打了就走,烧杀一段时间就撤军,这样自然可以这么打。
但此次中条山日军显然和以往不同,如果他们目的是占领中条山不走,继而南渡黄河。那随意放弃中条山,还不如直接把部队南渡,至少还有部队能够防御黄河防线。
所以,何应钦认为,务必首先和日军激战一番,消耗日军一定实力以后再进行跳转到外线作战。当然,如果激战就能打退日军的进攻,那是最好,就无需撤退了。
至于如何和日军激战,何应钦具体部署如下:第一步,第93军由北向南,第27军由东向西,与中条山右翼各部队协力攻击高平、晋城、阳城、沁水间之敌;第二步,与晋西及第2、第8两战区协力,包围晋南之敌而歼灭之。最低限度应确保中条山,而从我控制于中条山以北及以东之兵团协力猛攻敌之左侧背,击破其攻击之企图。
从原则上说,何应钦的考虑并没有错,但这仅仅是一种想法,具体如何实现,难度是极大的。一旦执行的时候稍微有些差错,怕是就是灭顶之灾。
何应钦在最后总结性的说:中条山地位异常重要,如现中条山三角地带一部为敌占领,则陇海路不独深感威胁(陇海路在日军火炮射程),且洛阳恐亦难保,西安亦危。设洛阳西安不守,甚至第五战区侧背完全受敌威胁(李宗仁的战区,在安徽西部湖北北部及河南南部)。晋南之敌,似将逐次夺取我中条山各据点,企图彻底肃清黄河北岸之我军,然后与豫东之敌相呼应,进取洛阳、潼关,以威胁我五战区之侧背,或西向进窥长安。为此,中条山务必坚守。第一战区晋南作战部队应速作准备,派高级参谋前往现地侦察地形、敌情,提供作为以后作战指导的参考;防守中条山的各部队应依山地之特性,以火力封锁各道路口;利用中条山纵深地带,多构筑斜交阵地,以备一点被突破时尚可依交叉火力扑灭之;对主阵地带工事,须随时日而增强之,等等。
何应钦还说:抗战已经第五年了,我们已经丢了很多土地,今后务必寸土必争,不能随便放弃,因为再放弃就无处容身了。
在何应钦下决定要防守以后,一线指挥官唐淮源等人也没有反对,只是反复说明防御中的种种问题,包括阵地只有单线,士兵生活太苦。
何应钦听他们讲了几个小时,不赖烦的说:这些我都知道,已经责令后勤主管部门研究改进的方法,但短时间内不会有什么效果,你们必须在现有条件下坚持。
这样,会议就散掉了。
本来根据计划,国军应该在5月5日前后,向日军主动发起反攻,开始会战部署。只是当时卫立煌还在重庆,预计10日左右才能赶回来,所以进攻部署没有完全,只得暂时拖后。
让所有人没有想到的是,仅仅2天后,5月7日,日军以12万多重兵,以泰山压顶之势,在空军和空降兵,特种部队的配合下,对中条山发动了大举进攻。
这也是徐州会战以后,华北战场日军使用最大兵力的一场大会战。
国军以区区15万二三流部队迎击,几乎在第一个小时就陷入苦战,伤亡巨大,腹背受敌,最可怕的是各指挥机关大多被日军特种部队和空降兵突击,指挥联络瞬间中断了。
于是中条山会战就这样开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