抗战爆发后,我们一家随平教会迁到重庆,先后在北碚、歇马场和重庆等地住过。由于时局动荡不安,物资供应困难,知识分子的生活和战前相比都下了一个大台阶,大家都过得比较清苦。有一个时期,爸爸被机关派驻在重庆市内工作,平均个把月才能回家一次,妈妈带着我们兄妹四人住在重庆近郊的歇马场。哥哥最大,当时也只有十来岁,妈妈就担起了照顾全家衣食和教育孩子的担子。妈妈不仅自己养鸡,还种了菜,还要亲手给我们做衣服,做鞋子。我们这几个孩子也都很懂事,不仅在学校里学习成绩优秀,在家里也争当妈妈的好助手。十来岁的哥哥帮着妈妈带小妹妹玩,让妈妈腾出手来做其他家务。我是家里最大的女孩,七八岁时就学着洗衣服、钉衣服上的钮扣、给衣裳缝边,以及做一些力所能及的家务活,十岁左右又学会了给全家大小打毛衣。重庆流行疟疾,妈妈感染过好多次,有时连发几天高烧起不了床,我就像小大人一样担起照顾全家的重任。重庆是个山城,用水很困难,我们的衣服洗好后要拿到嘉陵江边去漂洗。
我们家虽然生活上并不富裕,但是爸妈对我们的健康都很重视,每人每天一个鸡蛋是必须保证的。妈妈又善于烹调,在有限的条件下把我们的饮食调理得很好,因此,我们家几个孩子身体都很健康,平时很少生病。
1943年我在重庆附近的北碚上小学时,正是日本飞机轰炸重庆最厉害的时候,只要是晴天,它们肯定要来轰炸。有时乘着晚上皎洁的月光,敌机也会出动来骚扰。妈妈给我们这群孩子一人准备了一个小提包,里面放的是必要的换洗衣裳和一点应急的食品,以防发生意外。每次跑警报时各自拿上自己的小包就随着父母往防空洞跑。一般上午九十点钟躲进防空洞,下午四五点警报才能解除。每次警报解除后,一出防空洞,看到的就是一片惨象:放眼望去,四处是一片火海,那是敌人丢下的燃烧弹还在肆虐。有些被炸死的老百姓的遗体挂在了树枝上,被炸断的手臂和大腿吊挂在电线杆上。有一个每天在防空洞口卖小吃食的小贩,和大家都很熟,有一天我们走出防空洞,他却被炸死在洞口不远处,身首异地,好多人都不禁流下泪来。有的人出了洞口就朝自己家的方向张望,如果看到那里还在熊熊燃烧,就知道自己已无家可归了,只好坐在地上号啕大哭。重庆和北碚的老百姓对日军犯下的滔天罪行都恨得咬牙切齿,都想拿起武器上前线和他们拼命。当时我们虽然年纪还小,但老师和家长都对我们进行爱国和反侵略的教育,都懂得要爱国,都希望自己快点长大,好去打日军。在上小学时我们就学了许多抗日的歌曲。如“吹起小喇叭,答滴答滴答,打起小铜鼓,得隆得隆咚,手拿小刀枪,冲锋上战场。一刀宰汉奸,一枪打东洋。不怕年纪小,只怕不抵抗”。到了四五年级,日本飞机经常来轰炸,我们每天在学校都要高唱义勇军进行曲、游击队之歌、大刀进行曲等这些最流行的抗日战歌。随着歌曲铿锵有力的节奏,同学们都热血沸腾。当是有很多爱国青年都积极报名参加了青年军,我们都非常羡慕,我和哥哥都向爸爸表示,我们长大以后也要当兵,要亲自把日军赶出中国去。爸爸很高兴,夸我们有志气、有出息,勉励我们好好学习,长大才能成为国家有用之才。
哥哥从小就喜欢画画,而且画得特别好。十来岁时画的画就很有水平了,几分钟工夫就能画成一幅“九一八事变”、“卢沟桥事变”等内容的画。他有股痴迷的劲儿,有时我们还没有跑到防空洞,日本飞机就来了,他就大胆地站在那里仔细观看天上两方的飞机交战,回去后立即把它画下来。他把他的画向当时最有名的画刊《联合画报》投稿,经常得到采用,并一连获赠了好几年的该报。爸爸当时负责编辑抗日期刊《士兵月刊》,那份刊物也经常采用他画的插图。我们当时都以为他以后肯定会把美术当成他的终身事业。但妈妈原来是学画的,因为就学期间怀上了哥哥,而没能完成学业,也希望他能接续她未能完成的学画心愿。可是,当1940年我们在北碚的房子被敌机炸毁了,我爸爸和小妹差点被炸死的事情发生后,他就下定决心,一定要报考空军。当时四川灌县有个空军幼年学校,每年在重庆招收一批小学毕业生,那个学校对考生的文化成绩和身体条件都要求极高,我哥哥是铁了心要去报考,他说,以后一定要亲自驾飞机去日本讨回血债。从此,他一边努力学习功课,一边加紧锻炼身体,如练伏虎、单双杠等。虽然我们家只有他一个男孩,但爸爸妈妈都很支持他的志向,并且在可能的条件下给他多加一些营养。哥哥小学毕业后,在那一年3000多名考生中只取33人的情况下被空幼录取了。我们当时就读的小学和全家都以他为骄傲。哥哥那年才十二岁,就一人坐了五天五夜的大卡车奔赴千里之外的军校,此后五年都没有回过家。
抗日战争胜利七十周年了,那时的孩子现在也已经进入耄耋之年,但每当我们唱起或听到当年给我们极大鼓舞的抗日歌曲时,还会情不自禁的热血沸腾。“多难兴邦”是对的,“多难”同时也能“育人”哩!
(时间:2015-10-22 来源:团结报—团结网 责任编辑:陈晓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