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2年5月11日至5月24日,我参加了国家文物局主办、中国文化遗产研究院承办、陕西省考古研究院合作举办的2012年度考古领队岗前培训班。在这个班里,听到了很多非常有意思的课程,这是我非常需要的知识,对今后的工作非常有帮助。最有感想的是,中国考古发展到今天,已经有了很多新的变化。正如课堂上老师指出的:
考古工作日益规范化精细化
考古工作的对象日益复杂化
考古服务的对象日益多元化
这三句话可以概括为新时代考古工作的“四化”。“四化”都可以看作是新时代考古工作已经发生的具体变化,细分一下,前两化既是对变化的描述,也是对工作的新要求,后两化主要是对变化的描述。落实到工作中,则是要求从事考古工作的人要“一颗红心,多手准备”。从个人的要求看,需要自己主动地通过学习成为复合型的人才,能在考古工作中完成多样化的任务。从培养考古事业接班人的角度看,则是要求高校和院所努力培养各类的人才,除了传统的考古人才外,应当按照新时代新变化培养人才,使之既具有专业考古的训练和实践,同时又根据个人兴趣和特长,培养相应的人才,比如擅长动植物考古、文物保护、公共考古的人才等。
作为在一线工作五至十年的考古人,可能已经实实在在地感受到这些变化,同时也认识到,以前在学校里受到的一部分训练已经有些过时。在工作的实践中,由于缺少系统的再补课,考古界一些新的进展没有充分了解。在考古四化的过程中,已经从事多年的田野发掘的考古工作者面临刷新自己观念和知识的紧迫任务。这些新的观念、新的知识和新的技术,有的容易理解,操作不难。比如对聚落中古人生活面的认识和发掘,对文化堆积形成过程的分解以及在考古发掘中的区分等。作为有一定训练的考古工作者,这些认识的进步较为容易在考古发掘和记录中实现。另一方面,有些技术的要求和进步,对于有些70后的考古人来说,是有一定挑战的。比如全站仪、RTK以及三维扫描技术在考古中的运用。有些工作的确需要专业人士的帮助,比如测年、各种物质的成分分析、动植物考古、脆弱文物的现场保护和提取等等。
总结这两年参加的考古工作以及这次培训的内容,个人感觉今后的考古工作的确和以往的有很大的不同。原来考古队伍的构成较为单纯,以擅长田野考古发掘的人员为主,发掘、绘图等等的工作一般也是由从事田野发掘工作的人员完成。如果有现场文物保护工作或者相关资料取样的需要,这些工作人员基本不会随时在现场,只是在某个时间进入现场,完成工作后就离开工地。一般也不参加后期的研究工作,分析结果主要是交给考古工作者进行阐释。
对于考古工作者来说,最重要的是能注意到文化遗存所在环境以及文化遗存中的确包含的古代人类社会的信息。这些信息的存在有的比较明显,已经为考古学家所注意并提取,有的却非常隐秘,可能到今天大家都还没有意识到。不怕做不到,就怕想不到。如果能意识到某类信息存在的可能性,就可以寻找合适的技术和方法去提取。经过长期的努力,至上个世纪八十年代末,中国的大部分地区已经初步建立了考古学文化的时空框架,考古学家可以较为容易地从考古遗存中去探索时空框架之外的问题。这个变化导致现在的考古工作的内容已经比较丰富多样。再加上对考古现场文物的保护及文物提取的新要求。条件比较好的考古队伍构成已经发生了变化,从事田野考古发掘的专业人员仍然是核心,但是也配备了从事GIS、现场测绘、动物考古、植物考古、体质人类学家、文物保护专家等等方面的专家。按现今考古工作的要求,对于考古发掘区域周围大范围的地形、地貌等等地理信息的收集和准备是非常重要的方面,这就需要专门从事GIS工作的专家在前期、中期和后期全程参与考古工作。现场文物及遗迹现象的保护和提取也需要领队和相关专业人员进行充分的沟通,协同开展工作。如果要提取其他相关的信息,可能在筹划发掘计划的时候,领队就要和相关专家进行接触并充分协商,在发掘的过程中也是要深入讨论,在发掘过程中各类专家择机实施。随着对公众考古的重视,还必须有一部分人员来具体从事这方面的宣教工作。这些专家有的可能需要全程参与考古发掘的策划和实施,有的专家可能会更长时间在考古发掘现场,积极参与到考古发掘以及后期的研究工作中。
对于这种状态,我试图寻找一个合适的词来概括。课堂上老师提到现今比较流行的一个词“云计算”。“云计算”是分布式处理、并行处理和网格计算的发展,或者说是这些计算机科学概念的商业实现。其技术实质是计算、存储、服务器、应用软件等IT软硬件资源的虚拟化,云计算在虚拟化、数据存储、数据管理、编程模式等方面具有自身独特的技术。“云”的概念是从电子云借来的,电子和电子核关系紧密,电子在原子核外空间的某区域内出现,好象带负电荷的云笼罩在原子核的周围,人们形象地称它为“电子云”。“电子云”以及“云计算”描述的状态和今天的考古工作新形势有些相似,可以说,以田野考古工作者为核心,来自不同单位、多种专业背景的专家积极全程参与的云考古已经初现雏形。
云考古的核心仍然是考古,考古调查和发掘是中心的工作。一般情况下,负责考古调查、发掘以及整理研究的田野考古学家是整个工作的中心,理想情况下,核心人物就是田野考古工作项目的领队。根据具体的发掘对象及任务,领队需要像电子核一样,合理地呼风唤云。一般而言,可以从自己的单位组建包括各个专业的人员来参与田野工作。在资金和相关条件成熟的情况下,可以从全国,甚至全世界挑选适合从事各项专业工作的人员参与田野工作。实际上,这种状况原来被称为多学科参与的考古工作。就云考古而言,相较于过去的考古,首先是现在其他学科的专家不是作为一个辅助部分参与工作,而是整个考古工作非常重要的有机构成,其工作和工作结果是考古工作和研究的重要目的之一,在将来的考古报告中,其成果是重要的章节,而不是附录。其次是这些专家可能要花更多的时间在考古发掘现场,和田野发掘负责人积极协调,完成其负责的工作,甚至在田野工作启动前,就积极参与到工作的筹划当中,和领队一起,设计工作目的和计划。再其次,这些多学科的专家可能并不是来自同一个单位,而是来自全国不同的单位,甚至有可能是全世界。课题制的普遍实施客观上促成云考古渐成气候,课题负责人可以从更大的范围组建最优的科研队伍。最后,不同次的发掘,可能是由同一个考古领队负责,但由于发掘对象的不同,学术目的的不同,参与工作的相关专业的专家构成会有很大的不同。这种方式一方面满足了现今考古工作需要提取各种信息的要求,另外一个方面,也可以保证考古工作能保持一个较高的水平。
从事考古工作的各个科研机构和高校的考古系或者院就像大的电子核,各个具有领队资格的考古专家像一个个小的电子核。各个具有田野考古以外、和考古有关的专家和技术设备的科研机构或者高校也像电子云团。有的云团大,有的云团小。比如被设为某项国家考古基地的单位,都是比较大的云团。高校中的考古学院或者考古系,也是比较大的云团。还有就是一些特别专业的人才,有的考古工作非常需要他们的参与,这些人才散布在一些非考古专业的科研机构中。这些专家可以看作小一些的电子云,他们的团队也可以在考古学家的组织下,积极参与到田野考古工作中。在需求变大而且条件允许的情况下,这样的专业可以纳入考古专业的体系中发展。
特别要提到的是, 在国家文物局的组织和支持下,根据各个文物单位所保护管理的文物特点以及长期以来形成的技术优势,已经在全国的很多单位成立了科目不同的基地。
1、古代壁画保护 敦煌研究院
2、出土木漆器保护研究 湖北省博物馆
3、陶质彩绘文物保护 秦始皇兵马俑博物馆
4、馆藏文物保存环境 上海博物馆
5、砖石质文物保护研究 西安文物保护修复中心
6、文化遗产保护规划 中国建筑设计研究院
7、金属与矿冶文化遗产研究 北京科技大学
8、动植物考古 中国社科院考古研究所
9、年代学 北京大学
10、考古发掘现场文物保护 陕西考古研究院
这个举措非常及时,从国家文物局的层面明确了一些单位的优势项目,并且在资金等方面的大力支持下,可以让这些工作能在短期更上一层楼,带领整个行业中相关技术的进步。可以预见,将来应当还会出现一些不同技术的基地和中心,这些基地或者中心擅长的各项技术都是现今考古工作急需的项目,是各地开展考古工作重要的技术支撑。也是实现云考古重要的技术资源库和专家库。
实现云考古的 平台有几种。首先是一般性的田野考古工作,无论是抢救性的发掘还是配合性的发掘都可以成为云考古的平台,除了碰到重大发现,这类发掘由于时间的关系,实现云考古会受到较大的限制。最好的平台是带有学术目的的主动性发掘,而且是以课题的形式开展工作。云考古的规模有大有小,大的比如“文明探源工程”。这种大的项目实际上是多次云考古以及不同规模云考古聚合而成的。实际上,每次组织有效、多学科合作的考古发掘和后期研究工作都可以看作是一次云考古的实现。在一些田野考古工作中,如果文化堆积较为特殊,或者是学术任务的原因,核心人物可能不是负责发掘的人员,而是擅长某项非田野发掘专业之外的人员。
云考古的确可以动用大范围中的人才和技术资源,最大程度地实现考古复原历史的目的。而且已经从理想成为一种发展趋势, 问题是,在现阶段,要全面推广这种考古方式,还有很多的客观条件限制。首先是,相关专业的人员比较紧缺。比如从事现场文物保护的专家数量远远无法满足工作的需要,不可能在每个考古工地配备负责现场文物保护的专家。第二,一些成熟的技术还没有被完全掌握,比如各种探地技术,这些技术已经很实用,但在中国还缺乏熟练使用这些技术在考古中有效运用的专业人员。第三,资金是否充裕也是限制原因之一。第四,各个考古单位从保护本所发展的考虑,可能也不会完全按照技术优先的原则组织工作团队,考古领队个人的感情因素和人脉关系也会影响到团队的组建。第五,从国家的层面说,有的时候为了保护和扶持相关机构和技术的发展,可能也会在全世界范围选择优秀合作者时有所顾虑。因此,只有一些非常重要的田野考古工作,特别是一些中外合作的考古项目,可以实现这种理想的状态。总来说,云考古是一个发展趋势,可以保证考古工作高质量地完成,同时也有利于国内各个单位之间、中国和世界考古界之间取长补短,相互交流、相互学习、共同发展。长远说,将来的考古工作会朝着这个方向发展。近期,由于各种原因的限制,只能是靠考古学家自己来完成一些需要专业工作人员完成的工作。这就要求经常性地对领队以及从事考古发掘的人员进行培训。除了理论方面的培训,更多的是技术性的培训实践。使考古工作人员能掌握相关的技术操作。还有就是培养高水平的技工,提高技工的身份和待遇,让他们能替代处理某些专业人员的工作。比如测绘制图、现场文物保护和提取等等技术性的工作。其中最重要的是各类取样的工作,如果没有条件请相关专家亲临现场,通过平时具体的培训和考古现场与相关专家的通信沟通,能把需要的样本取好、取足,最后交到相关专家的实验室进行分析。在这个过程中,积极使用电话、网络视频等技术,与相关优秀专家连线,进行现场的远程考古会诊,获得专业指导。以上这些措施也算是一种实现云考古可行的变通的方式。
总之,在上课的过程中,因为老师们的启发,个人提出一个“云考古”的概念。简而言之,认为云考古就是以从事田野考古的单位或者领队为核心,根据每次工作特点和需要,在本单位、全国、全世界邀请各相关专业人员全程参与的多学科协同工作的考古。其原则是在现有技术条件下,从田野考古工作中,提取最多的信息,提取、保护好最多的文物和遗迹现象。虽然细究起来,“云考古”还是没有和电子云本身的机制完全对应,也和计算机界中的“云计算”概念有一定差距,但是上课的一些同学都觉得这个词的确能简洁地描述今天考古工作的现状和发展方向。因此,不揣冒昧,对此进行一些论述。算是抛砖引玉,引起大家的讨论。(作者:郭 物 中国社会科学院考古研究所 原文发表在《中国文物报》 2012年10月12日7版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