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语堂所著的《苏东坡传》,被称为“二十世纪四大传记”之一。林语堂在传记开篇说:“我写苏东坡传并没有什么特别理由,只是以此为乐而已。”苏东坡也曾自述:“吾平生无快意事,惟作文章,意之所到,则笔力曲折无不达意,自谓世间乐事无逾此者。”
作者与传主都把写作视为一种世间乐事,一种快乐的追求,快意的享受,可见两者虽时空远隔,却有一种精神上,志趣上,才情上的契合。这种契合,能使作者深切的理解传主,写好传主;更难得的是,由此写出的作品,会将快意传达给读者,让读者享受阅读的快乐。这或许是这部文学传记,能长销不衰的原因之一吧。
用现在的话说,林语堂是苏东坡的“铁粉”。在这部传记的序言中,作者给苏东坡所作的“速写”是这样的:“这样富有创造力,这样守正不阿,这样放任不羁,这样令人万分倾倒而又望尘莫及的高士。”“元气淋漓,有生机的人”。“这样的人物,是人间不可无一,难能有二的”。
“是个秉性难改的乐天派,悲天悯人的道德家,是黎民百姓的好朋友,是散文作家,是新派的画家,是伟大的书法家,是酿酒的实验者,是工程师,是假道学的反对派,是瑜伽术的修炼者,是佛教徒,是士大夫,是皇帝的秘书,是饮酒成癖者,是心肠慈悲的法官,是政治上的坚持己见者,是月下的漫步者,是诗人,是生性诙谐,爱开玩笑的人。”
为这样的一个超级偶像写传记,那需要怎样的博学,怎样的才艺,怎样的笔力?
林语堂在这部传记中,好像并不费力的就做到了。他成功地将序言中的速写,变成血肉丰满的人物,并将其置身于活生生的历史往事中。其实,他还是费时三年,才完成了这部作品。让人读起来不觉费力,这正是作者的功夫所在,也是林语堂一贯的追求。而他肯费时三年来成就这部传记,当然表明他对此作的珍重,更表明能给人快意的作品,也不是可以轻松潇洒,一挥而就的。
林语堂写这部传记时,年近半百,已是著名学者,饱学之士。他早年留学美欧,曾获哈佛大学文学硕士,莱比锡大学语言学博士,归国后在清华、北大等名校任教,论著也丰。
他也是身手多才多艺,生活多姿多彩的人。他归国任教时,正值新文化运动兴起,他积极投入,活跃期间,发表了不少诗、文、论各类有影响的作品。他曾先后创办《论语》、《人世间》、《宇宙风》刊物。他熟通英文,翻译过许多国外的文学作品,也用英文创作了多部小说、传记、散文等作品。他还曾费时多年,研发成功中文打字机。晚年还主持编写了《当代汉英大词典》。
他在日常生活中,也是乐天达观,诙谐风趣的人。在当年的文坛,他曾提倡自然、空灵、闲适的小品文写作和幽默文字。在现代汉语中,“幽默”这个词汇,就是林语堂借鉴同义英语,创造来的。他主张各类作品,不能写得深奥,枯燥,中等程度的人能读懂即可。
博学不能带出学究气,机巧不能露出匠人痕迹。少用行话,避用概念,弃用口号。要通畅易懂,引俗入雅,亦庄亦谐。要有“风可吟,云可看,雨可听,雪可赏,月可弄,山可观,水可玩,石可鉴”一般的博爱,多情,细致,有趣。写作者这样的志趣和用心,其实也是给予读者的一份博爱。
这部传记,作者当然也满是这样的用心。多少有些遗憾的是,作者是用英文原创,由别人译成汉语,总不能充分享受原创本应给予我们的全部的阅读快意。当然,这部译作,也还是不错的。
如《苏东坡传》这样的文学传记,并不同于我国史籍中的人物传记。被称为“二十世纪四大传记”中,最早的一部,是梁启超写于1901年的《李鸿章传》。其开篇曰:“此书全仿西人传记之体,载述李鸿章一生行事,而加以论断,使后之读者,知其为人。”
可见现当代的这种传记文学,是移植于西方,而不尽源于我国史籍中的人物传记。因此,两者的写法与评价已有所不同。其差别或在于:历史传记更重史实,文学传记更需记叙的才华。历史传记,重在考证历史人物的真实经历,然后作出尽可能客观的陈述。文学传记,则大多是依据已有的人物史料,加以“论断”取舍,再作诗意的抒写。这部《苏东坡传》即是这一文学样式的典范之作,充溢着艺术的魅力,给人以阅读的快意。
当然,这种传记文学,也有短板,那就是在评价历史人物时,作者的倾向性会过于明显。如这本书中对王安石变法,就有失偏颇。林语堂对王安石变法的反感,似乎已经超过了历史上的苏东坡,一句好话也没说。
事实上,在变法初期,苏东坡的确是激烈反对的,但到后期,见到部分新法的效果,态度还是有所缓和的,并不止于“免役法”。所以,当司马光执政,全面废除新法,苏东坡与之发生了公开的冲突。王安石去世时,新法已全废,苏东坡代朝廷起草的诏书,对王安石还是作出了极高的评价。传记中,如有此一笔,对苏东坡是会加分不少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