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去三百年里人类的科技突飞猛进,让无论东西方的现代人生活彻底跟之前长达一千多年的中世纪决裂。我们发明了无数的药物和器械让我们活得更健康长寿,但是没有一种药物能像抽水马桶一样拯救了那么多的性命。抽水马桶(以及城市排污系统)当之无愧是文明史上最伟大的发明之一。
真正意义上的抽水马桶在18世纪后期才发明出来,而直到19世纪的维多利亚时代,现代厕所才成为英国大多数房屋的标配。在漫长的中世纪里,欧洲人是怎样排泄的?出口的废物又去了哪里?
答案是:随便。中世纪早期,欧洲的城镇规模还相当小,人们要么就在街头随地便溺,要么讲究一点的就用桶装起来,倒到街上或者河里去。在人口稀少的乡村,内急问题就更无拘束。不过一个不成文的规矩是“一箭之地”,也就是说解决问题的地点至少要离最近的居所有射箭一程的距离,家里建厕所是难以想像的。
解手时离邻居太近,甚至在室内干活,被视作是挑衅和破坏行为。例如下面这张14世纪的手稿插图描绘的就是萨拉森(阿拉伯)士兵在教堂内大便亵渎神圣的场景。
总体而言,修道院僧侣的生活比之中世纪的普通民众要文明和卫生得多。他们部分保存了罗马人的卫生习惯和工程技术,尽管时不时有关于洗澡是否有害灵魂,上帝的污垢是否神圣之类的神学争论,至少僧侣们普遍使用类似中国农村仍时能见到的旱厕或水厕。
英国坎特伯雷的基督堂修道院早在12世纪就拥有了一套完善的供水和排污系统,可以为集体厕所提供水流冲刷。像下图一样,很多修道院都把厕所建在溪流上或岸边,让流水把废物带走。修士们甚至有旧羊毛或破布作手纸——这一点比罗马人还要进步,要知道罗马人一般是用一块海绵擦屁股,用完洗一下让后来人接着用的。
水厕的最大问题是选址难以把握。如果厕所修得离水太远,退潮的时候,没有足够的水把便便冲走,会堆积起来;如果修得离水太近,涨潮的时候,屁股享受到自动冲洗服务倒也罢了,就怕倒灌甚至连人带厕所一起被河水卷走。后来厕所普及到平民百姓那里,用的不是坚固的石材而是柳条,这个问题就更加突出。
把厕所修在足够高的桥梁上倒是可以避免这种危险,比如早期的伦敦桥,并不像现在两座高塔对峙,而是一座上面建满房屋的拥挤河上小镇。伦敦桥上居民也要解决个人问题,这里的公共厕所直接高空抛物落入泰晤士河,从桥下经过的船员要是敢四十五度角忧郁仰望伦敦的天空,十有八九会吃一嘴,所以有谚语说:“聪明人桥上过,笨蛋桥底过”。
不得不从桥底过的人唯一解气的时刻,就是上面的轰炸者不慎从茅坑掉进河里——从下图这张警告看来,这种惨案估计还时有发生!
住在城堡里的领主和夫人们怎么办呢?每次跑出城堡去释放,既麻烦又危险,总不能在敌人围攻的时候还出去倒马桶吧?因此城堡是欧洲首先在居室内修建厕所的地方。
城堡的厕所大多藏在塔楼里,被好面子的贵族冠以“更衣室”(wardrobe)的婉辞,其实很简单:就是塔楼往外延伸,边上一块石板挖个洞,便便直接通过洞口掉进下面的护城河里。
天气好的时候,还可以像上图一样欣赏便坑里的高空美景。大多数城堡的护城河并不是河——充其量是条壕沟而已,或者一圈死水。在这种情况下,接纳了城堡居民每日馈赠的护城河迅速发臭淤塞就不足为奇了。
虽然臭气熏天,但领主们很快发现堆满了粪便的护城河居然为城堡提供了一道额外屏障。只有最无畏的勇士,才愿意趟过齐腰深的脏水,冒着“炮弹”轰炸爬上墙壁,从便坑里突破防卫。
城市居民远没有这么好的居住环境。人口增长以后,排泄物的去向成了一个严峻问题。起初人们把粪桶抬出城市倾倒,自然而然地都聚集在最近的地方。于是12世纪的巴黎城墙下堆积起了巨大的粪堆,以至于造成敌人能爬上粪堆翻进城墙的危险,市民们不得已只好加高城墙。
自己挑走行不通,于是有院子的居民在后院挖个深坑,把废物填进去,一段时间后再雇挖粪工来清理;没院子的则打开窗户直接倒在街上,希望雨水能把它冲走。夜壶倒空的内容加上随地拉撒,使得伦敦的不少街道长期为粪堆所阻塞。
街上的行人必须时刻提防头顶上一扇窗户打开,然后伴随着一声“水来了”,污物兜头泼下。上图这种情况一直延续到十八世纪。
可想而知,这一时期的欧洲城市污水横流,臭气熏天。粪坑造成的地下水污染加上日常接触,使得各种流行病,特别是霍乱和鼠疫大行其道,每次爆发都夺走成千上万条性命。有地位的人们也不能幸免。
虽然他们经常手里拿一束香花放在鼻子前面,或者像伦敦议会大厦那样用压有玫瑰花瓣的纸装裱窗户,但这些措施对防治疫病效果微乎其微。缺乏对病原体的了解,更使得治疗多数徒劳无功。当时的欧洲城里人多病短寿,常被瘟疫侵扰,难怪贵族们喜欢住在乡下的庄园。
其实早在1596年,也就是莎士比亚的时代,伊丽莎白一世女王的宠臣哈灵顿爵士就已经发明出一种冲水马桶,并特制一尊在王宫供女王使用。与此同时,莎士比亚本人的排泄物大概跟其他伦敦人的一起淤积在伦敦的大大小小臭水沟里,成为疾病的温床。可惜历史上的第一座冲水马桶并不受女王待见,原因是它冲水的声音太大,会让整座宫殿都知道女王刚刚如厕。
这么一耽搁,就是两百年,直到苏格兰钟表匠库明和发明家布拉马改进了哈灵顿的发明并且注册专利批量生产,现代的抽水马桶才算成型。伴随抽水马桶的发明,是伦敦雄心勃勃的下水道改造计划,把千家万户马桶冲走的东西统一排出城市。不到五年,伦敦人的死亡率下降了将近一半,大规模瘟疫再也没有爆发。不夸张地说,伦敦作为一流国际大都市的地位,就是从抽水马桶入户的时刻奠定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