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家在河北省邢台县,距北京只有300多公里。“七?七”事变时,邢台也就有了火药味。人们传说日本鬼子来了,已占领了北京,有的说鬼子长像很凶暴,听起来很瘆人。过了一段时间听说鬼子把邢台占了,这时村里的人走东家串西家,有活也干不下去了,街头巷尾是沸沸扬扬,异口同声都是日本鬼子长短,人们个个都像怀里揣着个小猫忧忧不安。
1938年的春天,鬼子真的来了,天是那样的寒冷,树枝在西北风中飕飕作响。众乡亲一是被寒风吹得、二是被鬼子吓得,浑身打颤。百姓们都议论纷纷,把鬼子说得凶像百出、五花八门。有的说活像西游记里的“妖魔鬼怪”,总之给人以恐惧感,吓得人们心惊胆颤,上天无路、入地无门。无奈之下,许多人只有烧香拜佛,求告神灵保佑,整天是拜了观音拜灶王,跪了小庙跪大庙,其实这些无奈之举都是自我安慰。就在这紧要关头,不知从哪里吹来的风,说鬼子好烤大火,群众当即准备柴火向广场集中,片刻之后柴火已准备好了,真是堆集如山。这时又有人说:“日本的国旗是‘太阳旗’,我们可以糊‘太阳旗’来欢迎他们。”在场的人回到家里用一种麻头纸做底,用红纸剪一个像碗口大小的圆形红纸贴在中间,粘在棍上,就成了“太阳旗”。乡亲们手持“太阳旗”,提心吊胆地站在广场上,等待鬼子的到来。
少时之后,鬼子从村子的东北角进村了,一家一户大人拉着孩子,大人害怕不敢动,孩子直往大人身后躲避。人们的思想立刻紧张起来,心跳加快,心脏简直要从嗓子眼里跳了出来,心想今天是吉凶难卜,总之是一个字“怕”。鬼子已来到眼前,走在最前面的那个家伙,骑着一匹枣红色高头大马,头戴呢子帽,留着东洋胡子,身穿深绿色呢子服,脚穿高筒皮靴,腰里披挂着东洋大刀,还有一只左轮手枪,看起来很吓人。刚刚站稳脚步,那个当官的,便呲牙咧嘴,叽哩咕噜说了些什么,随后一个胖墩走到他跟前,用中国话说:“我们是大日本皇军,到中国来,是帮助中国建立大东亚共荣圈的,你们别害怕,皇军不打人、不害人,和你们是一家。”其他日本兵,肩扛三八式步枪,身穿黄军装,脚穿翻毛皮鞋,腰里挂着两个子弹盒子,在村里转了一圈。鬼子军官讲完话,便离村而去,在周边村子转了好几天,其目的是查看地形、地势,选择据点。
最后据点:北边定在李梅花,南边定在谈话。所谓据点,就是有日本人住的地方。凡是日本人居住的地方,都住有伪军(皇协军)一个中队部,相当于一个连的编制,其任务是随同日本进攻解放区,扫荡作战。二是住有警察所,美其名曰为了治安,实则镇压群众,三是便衣队,人数不多,发起赖来一个可顶十个八个。按规定是侦查敌情(侦察八路军游击队的),可这伙赖小子,实际上每天到各村侦查了解谁家有钱,比较富裕,他们就来个矮子里拨尖,选好对象,定个时间,把这些人统统抓起来,无中生有给他定个罪名,说他们都私通八路,该当何罪?被抓的人听了这句话,个个是吓得魂不附体,家里千方百计想法借钱,只要把钱给赖小子一交,立即放人一切了事。这群赖小子既赖又狠,可谓鹭鸶腿上劈精肉,蚊子肚里刮脂油。如果不把钱送,后果不堪设想,只要把人带走多数是折磨而死。
以谈话便衣队为例,共计四个人,都是三里五乡,门朝哪开都知道,就是本村他们也是六亲不认。谈话本村的叫朱得众,沙峪村的叫李春安,南小庄的叫郭海林,卫鲁村的叫李合小。人民群众恨之入骨,李合小在他结婚的当天晚上,正在喝喜酒,游击小组闯散了李合小的婚宴,将其抓走,拉进西山沟当场砸了核桃,众人拍手称快,这也是发赖的人罪有应得。
自从日寇占了我们的家乡,人们就成了亡国奴,过着牛马不如的生活,成了日寇的奴隶,只要占到哪里,哪里便盖炮楼,挖封锁沟,向村里要人,大村多要,小村少要,总之家家户户不得闲,要多少人就得出多少人。村里的劳力60%至80%都去给日本人当苦力去了,农民的土地无人耕种,只好荒废。再加上自然灾害,粮食连年欠收,人民群众真是饥寒交迫,树皮野菜也填不饱肚皮。1940年是旱灾加蝗虫灾,再加上鬼子带来的长灾重灾,真是冰上加霜苦不堪言。人人都是肌黄面瘦,连走路的劲都没有,很多人饿死在街头。造成这种恶果,日本侵略者便是罪魁祸首。就在这种情况下,每天还得咬上牙,拿个糠饼或者带点野菜去给日本当苦力,个个都是一愁莫展,还是整天提心吊胆,心里想着不知何时灾难临身。哪一天不挨打就是万幸,特别是上了年纪的人,穿的都是破衣烂衫,脸也不洗,鬼子老看着这些人不顺他们的眼,便打得更狠。
说起日本在中国真是罪恶滔天八年多,折磨人不择手段,毒如蛇蝎,狠似豺狼,每天给他们干活,还得挨他们的鞭子抽,棍子锤,用带着刺的酸枣树使劲摔。民工们忍饥挨饿盼望天黑回家,鬼子不让走,还得再折磨一番,让民工站好队,站成两行,前后对冲,鬼子用手抱住前后两个人的头猛撞,叫作碰头。再就是叫民工站队,拿个半蹲半立的姿势,用双手举起自己所用的工具,虽然看来不重,但也坚持不了多长时间,只要姿势一变,又是挨打。或者放工后,让民工集中起来,跑步转炮楼,谁跑得慢了,又是挨打。还有最没人性的,十冬腊月天寒地冻,放工了把民工集中起来,在封锁沟里往民工身上泼冷水。
关于慰安妇问题,那时只知道定期和不定期的,有女人在日本人居住的炮楼巡回。不知来自何方,那时也不懂得什么慰安妇。后来日本人也向周边村要女人,无法派遣只好去城里妓女院花钱雇用。
日本占了我的家,南边八里是谈话,北边八里是李梅花。我是卫鲁村在中间,就这个村盖了三个炮楼,村西是小尖山炮楼,村东是东山炮楼,村北是马浪凹炮楼。每个炮楼住有八九个日伪军,有一位班长,唯有村北住有一位小队长。无论是日本人还是日伪军,住到哪里都是害。一个炮楼平常每天就要勤杂工十来个人,三个炮楼就需三十多个劳动力,一年到头都如此。这些人包括:做饭的、担水的、劈柴的,黑白两班站岗的,再加上维修工。站岗夜间是青壮年,白天是少年。因为站岗我挨了最惨痛的打,这顿打使我终身难忘。那年我十四岁,在一个炎热的夏天,按规定该是伪军张小舟站岗,他们为了图安逸,让村民替他们站岗。已是下午两三点钟的时候,天气正热,他们在炮楼的西墙根乘凉打麻将。村北炮楼小队长牛荣带领三名伪军,假装八路军偷袭演练。从小尖山的两头摸了上来,登上炮楼,表示偷袭成功。这时在场的人都傻了眼,互相观望不敢说话。队长牛荣大喊一声:“谁的岗?”张小舟忙回答:“是我”。正好天气很热,张小舟身上一丝不挂,让他爬在床上,把绳子沾上水,朝着张小舟的光屁股摔打起来,谁也不敢上前讲情,打完之后牛队长一行四人扬长而去。这时小尖山上的班长王震气急败坏地大叫一声:“谁在炮楼上站岗?”我连答应。王震说:“带走!”到了炮楼门口,还没有立稳,就被王震一个耳光打倒在地,才站起来又被打倒,接下来就是脚踹,踹得我在地上直打滚,打的我两耳嗡嗡直响,也不敢哭,心里想你个王八蛋真狠。正在猛打狠踹的时候,被做饭的李福祥看见,他是我的堂兄。他三步并成两步跑到跟前说:“王班长,别和他一样,他年纪小不知道操心,看在我的面上别打了。”这是我一生最痛狠的一次挨打。
日本人在中国烧杀淫掠是他们的本能,杀人手段极其恶劣残忍。邢台城西有一座山,名曰张果老山,山前有一个村庄原来村名叫“豆庄”。一次日寇来到这个村,抓住两个地下工作人员,一个叫景光培,另一个叫刘召怀。被抓后将二人带回谈话日寇住地,先将二人舌头割掉,再用刺刀杀害。为了怀念这两位英烈将“豆庄”改为“景刘庄”。
随着时间的推移,抗日战争已进展到1943年。形势在变化中前进,人民在变化中觉醒,哪里有压迫那里就有反抗。有的村建立了民兵,组织游击小组,开展游击活动。有针对性的,哪里有赖小子就到哪里去。把捉住的汉奸赖小子,带到炮楼前砸核桃,提着赖小子的姓名喊话:“你若敢再发赖,某某就是你的下场。”用这种办法起到杀一儆百的效果,对那些赖小子威慑很大。他们再也不像从前那样,开口就骂,举手便打,只要得手变着法要钱发赖。少数人再也不敢下乡胡作非为了。随着形势好转,民兵队伍在壮大,汉奸们就像缩头乌龟,少数人就不出门了。以我村民兵为例,开始只有几个人成立了游击小组,后来壮大有几十号人,也没有工资报酬,都是自告奋勇参加游击队,个个服从命令听指挥,不分昼夜积极肯干,在周边方圆几十里是有了名的游击队。当时邢台县政府在西部深山区,我们所在地划归六区,区长刘荣是个光杆司令,所到之处民兵就是他的部下,区长有什么任务总不离我村民兵。
我村民兵队长闫孟廷,是一位机智勇敢,有魄力、敢打敢冲、能打善战的人。我村距邢台县城60多华里,他带领民兵夜袭邢台车站日本人。村西、村东两个炮楼都是本村民兵消灭的。
因消灭东炮楼给村里造成极大的灾难。那已是1945年的早春,在刘荣区长的参与下,端掉了东炮楼,将被俘伪军全部释放回家。万万没有想到,有一名死心塌地的汉奸小子,叫宁荣。被释放后他没回家,又跑到李梅花伪中队部如实地报告了情况,说都是卫鲁村民兵所为。两天后在一个黎前的早上,日伪将卫鲁村包围,将参战的民兵家人和站岗的共计18人抓走。这时村里托人去送礼说情,伪中队长张风格答应放人。又过了两天,不知何故将18个人全部送给谈话日本人了。村里得知这一消息,火速又托人向谈话的日本人的金翻译说情。村里的人心急如焚,都异口同声表示,即便穷家破产,救人第一。金翻译总算把18个人给放回来了。可原来许给李梅花伪中队长的礼品未兑现,他又来村里找事,把村民李润身的身份证给夺走了。又让原来的讲情人李风州前去说和。李风州一进门,张风格气急败坏地一个耳光,将李风州轰击出门外。李风州一到门外,被哨兵一枪打死。乡亲们听到这一噩耗,个个悲伤万分。全村已紧张起来,一方面派人去运死尸,另一方面全村群众垒门口、垒窗户,空室清野,埋藏粮食。从此与日寇的关系是一刀两断,全村群众离开村子,逃到西山沟里打起庵棚,过上游移生活。白天下地干活,民兵日夜站岗防哨。南北山头只要发现敌人出动,民兵的手榴弹一响,村民迅速向西山逃跑。民兵随后掩护,这种生活一直坚持到日寇投降。人民期盼已久的安居乐业的日子终于来到了,中国人民兴高采烈庆祝胜利。可蒋介石一心要打内战。本村民兵于1946年春天第一次参加征兵,民兵队长闫孟廷率全村民兵里身体合格的20多人,入伍到第二野战军司令部通讯大队,闫孟廷任大队长,民兵郑贵福给邓小平政委当保姆看小孩。
民兵队长李恩芹于1947年2月第二次征兵入伍,到第二野战军三纵队九旅二十七团一营二连任副连长。李恩芹在抗日期间,积极领导民兵,开展游击战,打击日伪汗奸。邢台解放后的展览会上,展出的漫画,还有李恩芹砸核桃的图画。总之在艰难困苦抗日的岁月里,风雨飘摇那一代人,是吃大苦、耐大劳,生死与共。说一千道一万,都是日寇侵略中国造成的重灾大难,这一历史要牢记心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