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难忘“八·二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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京山老城区南城墙旧址。

京山城概况与事件发生的背景

京山县城, 原名京山城,隋大业三年(607)京山建县后即为京山县治,迄今已有1400年历史。宋代,土城初具规模,明成化六年(1470)重筑土城,正德年间(1506-1521)筑石城,此后多次整修。旧城为椭圆形,有五门,周长约2公里。城墙宽3尺,高1.5丈,堞高3尺,至日机轰炸前,除北城拆去一角外,其他基本保存完好。城区面积将近2平方公里。轰炸前夕,城区有常住人口1850余户,9200余人,有民房1260余栋。城内外建有石雕牌坊24座及万寿宫、紫霄宫、关帝庙、太寺庙、春秋阁、文昌阁、惠山书院等数以百计的古建筑,特别是东门内建于宋代的老鹤塔和城内建于明代的八座跨街青石牌坊(旧称“八大牌坊”)等尤为珍贵,是我国古代劳动人民智慧的结晶。城内街巷纵横,商铺、作坊、馆舍鳞次栉比,共有商用门面500多家,商业资本总计银元20多万元。

1938年8月29日,日本侵略军于上午8点、10点、12点,分三次共计出动飞机57架次(亦说56架次),对既无任何防空设施、又无任何防空意识的京山城进行密集轰炸,投下炸弹200余枚,大部分都是500磅以上的重磅炸弹,同时俯冲用机枪扫射,造成2000多人死亡,3000多人受伤,为抗战时期日军空袭中国城镇单日人口伤亡最多的特大惨案之一,使京山人民蒙受了巨大灾难。

京山城人口不足一万,又没有重要军事设施,抗战期间也没有作为中国军队防御阵地,为什么会遭到日机如此疯狂轰炸呢?从以下背景情况中,或许可以找到部分答案。

1938年春,县城东郊修建了一个飞机场,因不知所用,谣传不少。6月,中日战争双方投入兵力最多、作战范围最广、持续时间最长的特大战役——武汉会战打响,国民政府军事委员会委员长蒋介石出任武汉保卫战总指挥,坐镇武汉直接指挥该战役。7月,原任京山县县长任友梅卸任,蒋章骥继任。随后,蒋又兼任县抗日游击司令和县抗战后援委员会委员长。8月,日军出动飞机对武汉及周边城镇和重要军事目标进行密集轰炸。8月28-29日,县政府召开全县行政扩大会议,商议抗日事宜,各区、乡和大保行政人员及财政、教育、税务、治安等各部门人员,加上送这些人来县的夫马人员聚集县城。县长蒋章骥新任职务“蒋委员长”称呼,开始出现于城区居民和与会者之口,有的知其所指,更多人只是听说和误传,却并不知其所指。轰炸前一日(8月28日),国军参谋总长白崇禧等军事要员乘坐数辆小轿车赴襄樊路过京山并作短暂停留。据当时人们普遍传言,轰炸的主因是各种迹象和传闻,引起了一名日本奸细的注意,导致日军情报部门误以为蒋介石到了京山,而这名奸细就是到任不久的飞机场场长。抗日时期京山籍民主人士易修叙和亲历轰炸的县文化馆离休干部李飞熊等撰文回忆,日机轰炸时,有薛家湾(今文峰村)村民看见这位场长正在文峰塔顶发射信号弹为飞机导航,村民当即大声指斥,其当天便逃之夭夭。1939年春县城沦陷后,这个无耻的汉奸随日军进入京山,其到小东门天成商店购物时,该店营业员李云卿(后任县交通局干部)等数人曾与之见面并寒暄。

空袭经过与现场惨状

1938年8月29日,农历闰七月初五,天气晴朗。清晨,古老的京山城和往日一样,在平淡而喧闹的气氛中开始了新的一天。市场上、街道上,到处是四乡早起赶街的农民和商贩,小贩吆喝声、讨价还价声、驴马嘶叫声不绝于耳。七点半以后,各处商店纷纷开门营业。由于县行政扩大会议召开,城内的人比平常要多。早起的人们已忙碌了一个早晨,晚起的人还在睡觉,大部分人才刚刚起床。适逢天旱,农田灾情严重,加之霍乱流行,人口大量死亡,全城最高峰一日死去30余人。面对这种情况,商会选定在闰七月初五、即8月29日这一天,抬驾“天符老爷”,驱疫赶鬼,求雨祈福。一大早,商会门前(现绀弩中学对面)便聚集了大部分人,准备去城隍庙抬菩萨,人人脸上都流露出禳灾祈福的笑容。同时,因为这一天是商会挑选的日子,很多人早早起床,用心梳洗打扮后,带上香、表和贡品前往城隍庙烧香。街上熙熙攘攘,人们笑逐颜开,如同过节一般。

早晨8点(亦有说是7点左右的),抬驾天符老爷活动万事俱备,正待鸣锣开道之际,突然,天空传来飞机嗡嗡的声音,且越来越大,震耳欲聋,凶猛异常。正在人们惊诧之际,十多架飞机由东边飞来,开始在城区上空盘旋。日机编成两个编队,每队9架,共18架。人们不知何故,全都仰起头来看稀奇,有的还用手指着清点架数。一会儿,队形散开,人们看到飞机“下蛋”了,一些人还以为是大飞机放出的小飞机。但顷刻间,巨大的爆炸冲天而起,一些人还未弄明白是怎么回事,便已血肉横飞,命赴黄泉。京山城地处偏僻,交通闭塞,与外界少有交流,许多人祖祖辈辈蜗居山城,多数人连飞机都没见过,突然间面对从天而降的狂轰滥炸,一时间不知所措,整个山城顿时陷入一片慌乱。京山城即非军事要塞,亦非中国军队的防御阵地,当时城内没有任何驻军,只有不到100人维持地方治安的常备队。藉此,少数见过世面的人最初看到飞机,也认为不会轰炸。城内没有任何防空设施,人们没有任何防空意识和心理准备,居民住房大部分是土坯瓦房,等于是毫无遮拦地面对着日军自上而下的炸弹和机枪,伤亡之惨重可想而知。人们呼天喊地,四处逃命,寻找藏身之处。但哪里是藏身之处呢?暴露的人群正好成为机枪空中扫射的目标,聚集躲藏一处的人则成为日机密集轰炸的对象,不少藏身之处被炸倒塌成为葬身之所。第一轮轰炸持续了约半小时。轰炸过后,整个城区浓烟笼罩,火光四起,街上到处是惊慌失措逃难和四处寻找亲人的人群,哭喊救命之声响彻全城。间隔一个多小时后,日军又出动飞机18架,于上午9点多钟开始第二轮轰炸。第二轮轰炸断断续续持续了约1小时。第三轮轰炸从中午12点开始,出动飞机21架,轰炸了约半小时。三次共计出动飞机57架次,其中侦察机2架,轰炸机55架次,轰炸时间累计长达2小时。

三轮空袭过后,整个城区几乎被夷为平地,城内外到处是断垣残壁、破砖碎瓦和巨大的弹坑,尸横遍地,血流成溪。城南窝猪塌(现南河二桥桥头)生长着七八株高大茂密的皂角树,第一轮空袭时,人们争相跑到树下躲藏,被日机发现,向人群一番猛烈轰炸,又几番俯冲扫射,大树被炸成一片残枝烂叶,300多人被炸得血肉横飞,树枝上到处是人体碎片、内脏和残肢。新南门一弹坑深达数丈,在此遇难者数以百计。东街会仙桥下(今南长廊北口),聚集了100多个避难的人,轰炸中桥洞坍塌,100多人被全部活埋。县府西侧马号(今大礼堂和一建公司处),死近200人。千年古寺多宝寺被炸成废墟,藏在寺内苗圃林中的100余人被炸或被机枪扫射打死。在西河坡(现南河三桥处),停靠在河边的数十只货船被炸烂,近百船民被炸死,各种货物撒满河道,鲜血将河水染成了红色。一条满载大米的货船被炸成两截,船上的人被炸飞到两边河岸上,白花花的大米撒在河边白了一大片。西街三闾桥下,20余人被机枪扫射打死。西河坡和柴巷外,到处是被机枪打死的赶街的农民,他们大都身穿白布褂挎,是敌机容易发现的目标。有屈氏父子二人,轰炸时父亲找儿子,儿子找父亲,好不容易在西门口相互找到,却在一次爆炸中同时被炸死。在城郊和城区附近,有劳作的村民和行人,被炸死或打死在田间里和道路上。城北15公里大河头田畈间一处,便炸死下地劳作的农民10多人,炸出的弹坑深达数米。适时,有天门、汉川县农民利用湖区农闲结队前往京山、钟祥帮工割谷,一些人就被炸或打死在郊外的道路上。不少重伤患者因得不到及时救治而死亡,一些人被炸断手脚获救后终生残废。

轰炸开始时,县长蒋章骥在县府前厅忙于行政扩大会议会务,首枚炸弹在县府门前爆炸,蒋妻与其10余岁的女儿急忙奔往后花园假山下躲避,女儿被当场炸死,蒋妻腹部被炸开,肠子流了一地,剧痛难忍,迷糊中请求补枪以求速死,蒋不忍,令警卫开枪,警卫亦不忍,蒋只得从警卫手中夺过手枪,含泪将妻击毙。同时被炸死的有县政府一个科长,一个会计。在西街,一位母亲怀抱幼儿逃命时,被机枪扫死在街头,孩子趴在母亲身上拼命哭喊。西城门外一处空场上,死难者尸体横七竖八躺在地上,一位少妇身上衣服破碎已经死亡,身边婴儿仍依偎在怀里吮吸奶水。建国后在京山一中任教的张任伟目击此景,每每想起不胜感慨,咏诗一首以悼之。诗曰:“满城败瓦满城尸,烟雾血腥刺鼻时,慈母未忘养育事,袒衣露乳让儿食。”城内最大商号“何志祥”被炸成一片废墟,其二媳和小女埋在废墟下,一个月后人们将其挖出,发现二人死在床底,虽已腐烂,但仍可看出身上并无伤痕,唯十指血肉模糊,又发现床下一个南瓜被吃得只剩瓜蒂,显然姑嫂二人是在求生不得的情况下被活活饿死、闷死的。老板何超一虽侥幸活命,但所有财产顷刻间化为乌有,变得一贫如洗,生活无着,成了疯子。有个叫曾香馨的医生,两个女儿,大女上大学暑假在家,小女十余岁,家被炸毁,大女被炸死,小女被埋在瓦砾下好不容易才挖出来,幸无大碍。轰炸过后,父女俩逃到北山一农户家避难,曾香馨由此对小女倍加呵护。当年农历十月初,一架日机飞到北山侦查游击队行踪,曾香馨听到飞机声魂不附体,忙将小女抱入怀中盘坐堂屋神柜前。一颗炸弹投在正对大门的禾场中,一块弹片飞进大门、中门,直将怀中小女击毙。曾抱着血淋淋小女尸体出大门呼天嚎地,神志失常。

轰炸后,城区数处起火,因风大又无人救火,火势蔓延,晚上火光冲天如同白昼,致使一些残存的房屋也被烧毁,埋压在瓦砾中的人被烧死或闷死。由于天气炎热死人太多来不及清理掩埋,在僻街小巷,无人收埋的尸体被饿狗咬得肢离体碎,暴晒腐烂的尸体黑水横流,恶臭熏天,瓦砾、泥土中埋压的尸体和肢体更是比比皆是。所有进入城区的人都以艾叶塞鼻并手举焚香,两三天后,在离城两公里的鸭嘴山上都能闻到阵阵恶心的尸臭。白天一群群乌鸦聒噪着盘旋于城区上空,夜晚野狗云集觅食人肉经月不散。幸存的人纷纷逃离家园,或投亲靠友,或远走他乡,以致整个京山城数月不见人烟。当时有一首歌谣唱到:“八月二十九,敌机五十六,飞到京山城,就把炸弹丢,只炸得我同胞死伤无数。九月是重阳,逃难在外乡,没得吃呀没得穿,满眼泪汪汪……”

人口伤亡情况

轰炸几天后,《武汉日报》一篇电讯稿报道称:“京山城内外炸毁民房1000余栋,死伤人民2000人以上。石专员、蒋县长率民夫数百极力救护、掩埋,哭声震天,臭气逼人……”另据掩埋工作者报告:“计掩埋尸体1964具。”这一数字仅为三四天内清点出来埋葬的尸体数,不包括此后发现的遇难者和因医治无效死亡的人,不包括那些被炸得粉身碎骨难以辨认和深埋于弹坑内被就地掩埋的人,也不包括郊外由遇难者亲人自行埋葬的人。

1964年4月,京山县人民委员会组织调查专班,对此次轰炸的遇难人数进行了一次详细调查,报告简称《四月调查》。报告得出如下调查数字:“炸死2000余人,炸伤3000余人,炸绝90余户(《京山县志·大事记》记载为96户)。”以上数字除绝90余户外,伤亡人数仍然是不够全面的。《四月调查》主要清查了城区伤亡人数,城区以外和外地遇难者则难免遗漏。可能遗漏的遇难者主要有以下五个方面:一是各区乡前来参加县行政扩大会议的人员及随行人员;二是四乡进城赶早市的人;三是城郊遇难的农民;四是天门、汉川等地北上打工割谷的农民;五是停泊在京山河边货船上的外地船民及客商。据此分析,实际死亡人数至少在2100人以上。根据《四月调查》统计,当时京山城区有住户1850余户,连同船民及外来人口共计9200余人。此次空袭,死2000余人,占全城居民四分之一;伤3000余人,占全城居民三分之一;绝96户,占全城住户二十分之一;死伤共约5500人,占全城居民60﹪。

财产损失情况

根据当时对外公布的数字和《四月调查》统计,此次轰炸共炸毁民房1000余栋,中等以上商业资本损失近20万元(银元)。《四月调查》统计记载:轰炸前城区几条主要街道,城内从东门到西门,长1华里,计有房屋500余栋,800余户,人口4000余人,商业资本4万多元(银元);西门外,从西门至段家堰为西街,长约1华里,房屋320余栋,450多户,人口2200余人,商业资本10万余元(银元);大东门外,从大东门到东关,长约1华里,房屋350多栋,460多户,人口2000多人,商业资本5万余元(银元);小东门外,从小东门至申家禾场,长约半华里,房屋50多栋,70余户,人口300多人,此条街多系小商贩,资本未计。城区民房共计1260余栋,大中型商业资本近20万元(银元)。轰炸造成房屋全毁1165栋,剩下破破烂烂东倒西歪不到100栋已不能住人。全城商业资本基本上损失殆尽,损失总资本20余万元(银元)。

城内数以百计的古代建筑文物几乎全部被毁,大部分亭、塔、楼、阁、牌坊和古老的惠山书院均毁于一旦,寺观庙宇无一存留,独具特色的古代拱形石桥会仙桥完全倒塌,保存完好的古代城墙几乎全部摧毁,保存完好的8座明代大型跨街青石牌坊全部化为碎石瓦砾。这8座跨街青石牌坊,多为纪念明代京山有声望的士大夫而建,其高从2丈多至3丈多,建筑风格各具特色,图案雕刻形象、生动、精致,各尽其妙,其中一尊狮子滚绣球石雕,狮子栩栩如生,精妙无比,绣球大球套小球,小球可以转动,大风鼓动时球内铮铮有声。过去有“天门四十八牌楼,赶不上京山狮子滚绣球”民谚,京山人民将其视为京山的骄傲。除此外,机关、学校、街道等公共设施悉数被毁,停泊在京山河上的近百只木船及船上的货物全部被毁,居民各种家财大量被炸毁、烧毁和弃毁。

2009年,京山改扩建文峰公园(又名烈士公园),在公园主轴线紧邻县史广场处,建成“八·二九”纪念广场,墙面上“1938·8·29”一串数字,尤为触目惊心;一首当年控诉强盗罪恶的民间歌谣,似从遥远的时空再次响起,如泣如诉……

(作者单位:京山县史志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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