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当年,晋献公金戈铁马,叱咤风云,好不骁勇!望今朝,怎一个荒唐了得!嬖骊姬,杀申生,昏于家,乱于国。绕指柔使他沉沦,他愿意为了骊姬的一颦一笑,一媚一娇而颠覆晋国。太子殁了,国乱了,诸子夺嫡,公子重耳被逼逃亡他国。
昔日的万人之上、荣华富贵早已遥不可及,父亲与兄弟的追杀又接踵而来,这叫他怎么不寒心!原来所谓父子手足之情不过尔尔!重耳回首望向满目疮痍的江山,眼眸里是化不开的坚定,复兴晋国,他,当仁不让!
可是重耳现在连自己的性命都没法苟全,谈何重振晋国!蛰居北方十二年,韬光养晦十二年,他终于重返中原,欲寻求各国力量来助他一臂之力。待他翻山越岭,长途跋涉,好不容易到达卫国时,卫文公却让他吃了难堪的闭门羹。此时的他,衣不蔽体,食不果腹,无奈之下不得不低头向田夫乞讨,可谁知又被田夫用土块当做米饭来狠狠地戏谑了一番!
骨子里的傲气加上饥寒交迫,重耳病倒是迟早的事。他喃喃呓语着想喝一碗肉汤,可是随行的人和他并无二般,充饥尚难,更别说肉汤了!众人霎时间满面愁容,不知所措。介子推沉默着看着这一切,倏然长叹一声,隐入林中。不多时,他脸色苍白,脚步踉跄,却稳稳地端着一碗滚热的肉汤出现在重耳面前,重耳接过来狼吞虎咽的吃了个精光!
待重耳返过神来,问曰,此肉何处得?众随行皆有不忍之色,答曰,子推割其股。重耳闻言内心百感交织。父子手足尚可为权势翻脸,介子推却能为了一个落魄不堪的公子割股,这叫他如何不感动?他声称有朝一日做了君王,定要好好报答介子推!介子推听到重耳的承诺,只是虚浮一笑,不置可否。
天将降大任于斯人也,必先苦其心志,劳其筋骨,饿其体肤,空乏其身。重耳被上天考验了十九年后,终于登上大位。
昔日与重耳一起逃亡的人纷纷瞅准时机述其功苦,欲谋个一官半爵。介子推不发一语地看着那些自我吹嘘,争相邀功的丑恶嘴脸,他厌恶这些。而此时的重耳也满心欢喜地沉浸在执掌政权的喜悦中,他似乎早已忘了那个割股食君的介子推,他似乎早已将自己的郑重承诺抛之脑后。
无妨无妨,记不起也好。子推轻掸衣袖,转身走出宫殿。这里,实在太闷人。夸功争宠么?那不是他。与那些虚伪的人同朝为官么?他做不到。既如此,那便离开吧。绵山,倒是个好去处呵。
风也罢,雨也罢,几朝霜,几朝雪。闲时与老母松花酿酒,春水煎茶,天空抹红时,几碟小菜,酒还杯两盏。如此生活,好不潇洒惬意!
奈何这样的宁静很快便被打破了,重耳来的时候好大的阵仗呵!邀他出山受封么?子推轻抿一口酒,坚决地回绝。不食君禄,不是说说而已。
重耳不甘心,他固执的认为子推是在埋怨自己的忘恩负义,那么,放火烧山吧,他必得出来。火龙贪婪的吞噬着绵山,蜿蜒数十里的山,居然烧了整整三天。待火熄灭后,入目皆是狼藉。介子推,终究是没有出山。
重耳立于一株枯柳下,久久无言。子推,你究竟想要什么?子推,你宁愿抱柳而焚也不愿随我出山受赏么?难道官场对你而言就真的那么不堪么?那你当初不如不救我!若你当日不舍身救我,便不会有今日杀身之祸!
子推,终究是我对不住你,若是可以,我多么想以死谢罪啊!人生不过弹指间,早死晚死又何妨?况且就让我这般苟活在这世上,于心何安?可我不能,晋国需要我,我不能因一己之私而弃整个晋国于不顾!子推,原谅我,我做不到。我只能再苟活几年来稳定晋业,想必,你该理解我的。
不过,既然你不愿重回肮脏的俗世,那便遂了你的意吧!重耳轻搵掉眼角的晶莹,长吸一口气,暂时压掉心头的种种,欲转身时,耳边忽然萦绕着子推那干净清朗的声音。
“割肉奉君尽丹心,但愿主公常清明。柳下做鬼终不见,强似伴君作谏臣。倘若主公心有我,忆我之时常自省。臣在九泉心无愧,勤政清明复清明。”
重耳一惊,子推,是你对不对?是你递话与我对否?勤政清明,这是你要求我做到的么?放心,重耳定当不再负君意。子推,你可知我有多恨自己?多恨那把焚了你的火么?往后你的忌日我又怎么好过?
坐在宴席上,看朝臣推杯换盏,重耳却怎的也提不起兴致,怎可有兴致?今日,他的子推可刚刚命丧山林啊!望着眼前佳肴散发出的诱人热气,他定了决心。随即下命,介子推焚死之日,举国上下不许动火烧饭。
子推,从今起,你焚死之日,便是我寒食之日,此次承诺,重耳绝不敢再食言。又是一年寒食,夜已深。重耳端坐在大殿上,默默地听着宫人汇报着的百姓欢度寒食节的种种。摒退四周后,这偌大的宫殿,顿时清冷起来。今日,为何要欢度?殿内烛火明灭,重耳神色渐渐落寞。生死别离处,是年年,寒食时节。